陈海升把陈择一直当成他最得意的作品,像一个完美的展品,逢年过节就成列给亲朋好友、生意伙伴们观赏。 陈海升永远都能从旁人那里获得几句漂亮的称赞。 或许在陈海升看来,一个优秀展品的自我修养,就该在橱窗里好好呆着。 他给陈择取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他“择其善者而从之”,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听话的儿子在二十三岁的这一年,选择了一条最陡峭的“歧路”。 陈择亲手把展示橱窗的玻璃打碎。 那是一个热闹的中秋夜,在十几号亲戚朋友的面前,面对陈海升的催婚逼问,陈择昭告自己不会结婚生子,他喜欢男人。 陈海升是平城有名有姓的生意人,也是家族里所有亲戚的社交中心。 陈择的举动让他顿时自觉颜面扫地。 比他的颜面更早被扫地出门的,是陈择这个人。陈海升当场大发雷霆,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把陈择赶了出去。 深夜十一点的平城小路上,风有些冷,但陈择却感觉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把这条消息传给了他当时的男友。 陈择把手机握在手里大半个夜晚,却没等来一条回复。 直到第二天早晨,他从旅馆窄小的床上醒来时,才看到一条未读消息。 那条消息他至今连标点都能回忆起来。 “你怎么真的跟家里说了?” 一个带着责怪意味的疑问句。 陈择看着手机屏幕上短短的一行字,只觉得眼睛发涩。他把手机关了机,当天再也没有回复。 之后不到两周的时间,他们就分手了。 导火索似乎是陈择下班以后没有给对方发消息。学长主动对陈择发难,两人找机会吵了一架,顺势就分了手。 但是陈择和那人心里都明白,他们分手的原因,早在中秋那个深夜就昭然若揭。 对于年轻的陈择来说,那是一次彻头彻尾的个人英雄主义的覆灭。 这场孤独的、勇敢的出柜,只有他自己成了唯一的小丑。 自那以后,陈海升也再没给过陈择一分钱。彻底断掉了他的经济来源。 陈择的人生变得没有退路可言。 二十三岁后,事业变成了他人生的全部。 而此刻的陈择,在狭小的宾馆睡了一夜,睁眼的一瞬间又觉得浑身僵硬酸痛,似乎又让他回到七年前那个中秋之夜。 他打开手机,巧合的是,也有一条未读消息。 却是季然发来的:“总监,你今天休假了?” 陈择回过去:“是的,我请一天假,下周一回去。” 陈择把手指移到了下一个聊天窗口。 那行灰色的撤回提醒下面,没有更新的消息发来。 陈择揉了揉眉心。决定就当做没有看到。 他起床走进旅馆逼仄的卫生间洗漱,来的时候很匆忙,不仅换洗衣服没带,洗漱用品也没有。陈择并不习惯用外面的一次xin牙刷,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用。 他一边刷牙一边照了照镜子,昨晚被砸伤的眉骨旁的皮肤从红色变成了淤紫色,在他的脸上显得很突兀。 没一会儿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陈择漱完口,打开门。陈朗站在门外。 “给你带了换洗衣服,凑活穿。”陈朗昨天半夜接到陈择的消息,才知道他入住了这家旅店,并没有回家。 陈朗手里还有一个文件袋,他抽出里面的两张纸递给陈择:“检查报告刚刚出来了,医生看过了,说问题不大。偶发xin的胸痛。” 陈择接过检查单,仔细看了一遍,才终于算彻底松了气。“坐吧。”陈择拉开房间里的椅子,让陈朗休息。 “昨天都那么晚了,你也没回家啊?” 陈择用纸巾把脸上的水擦干,然后抬头笑了一下:“我连家里钥匙都没有。” “唉……”陈朗叹了一口气,“你们总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 “我改变不了他们。” “那你真的不考虑结……” “不考虑。”陈择没等他说完就斩钉截铁地回绝了。 “不是,那人最后怎么对你的,你忘了?你跟家里说了,他跑了。你还执着个什么劲啊?” “我不是为了他。”陈择说的是实话,他早就放下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了。 但他没办法说服自己回家结婚生子,这对他自己和别人都不公平。 “行,我也不劝你了。你们一家都倔得很。” “你也累了,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陈朗也是自觉没趣,跟陈择打了个招呼就转头回家了。 在陈海升的这个大家族里,陈朗是家里孝顺的代表。三十多年一直呆在平城,陪在父母长辈身边,早早结婚生子,有一份工资不高但是稳定的工作。 而陈择,自从那次公然出柜以后,就成了这个大家族反叛的代名词,是几乎所有亲戚茶余饭后的谈资。 陈择对此倒是没有太多怨言。他常年生活在北市,早就和平城这帮亲戚没有什么交集了。 逢年过节,那些略带讥讽和暗示的窃窃私语,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耳旁风。 只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放弃说服陈海升和母亲许琴。 陈择是理科生,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时间够长,他有足够多的论据,就一定可以说服他们。 但是昨晚,当他被罐子砸到头的那个瞬间,陈择第一次感受到深深的无力感。 似乎他付出的所有金钱、精力,在陈海升的眼里,仍敌不过他出柜那天所做的“恶”。 如今,他唯一能与之对抗的手段,就是不和陈海升妥协。不回到平城,不走向陈海升口中的那条所谓结婚生子的“正道”。 某些时候,陈择确实觉得自己是个矛盾体。 他一面跟家里抗争,希望博得一丝自由的空间。一面又畏惧变化,怕自己再次变成那只傻飞蛾,不管不顾地扑火。 他追求爱情的勇气,似乎也在那个中秋之夜被杀死了。 平城旅馆的小房间隔音很差,早晨十字路口的车辆开始多起来了,一阵又一阵鸣笛声从楼下传了上来。扰得陈择心烦意乱。
第22章 沉默的象 等陈择从平城飞回北市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憔悴了不少。 那晚的表白彻底失败后,向野似乎变得收敛了一些。 比如此刻,他看到陈择推开办公室的门,也只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眼神在他额头上的淤青停留了片刻,再无别的举动。 初夏连天的暴雨和大风,加上不停的疲惫奔波,让陈择染上了轻微的感冒。 他走进隔间里,发现桌子上照常摆着一杯冰美式。 只是今天他的嗓子有些干哑,加上眉骨的淤青还没消退,并不适合喝冰的。 陈择把杯子连同下面的杯垫一起往桌子那头推了推。 陈择半靠在办公椅里,没一会儿还是坐起了身,还是拿创口贴遮了一下眉骨的淤青。 在办公室里,他脸上这道印子还是太惹眼了。 这两天要办的事情也不少。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跟男演员徐赫和他的经纪团队谈代言合同。 公司内部高层层层筛选过后,还是觉得徐赫的形象比较符合朗格的品牌调xin。 恰好下周,他也要从国外杀青回来了,到时候陈择要带人跟他去面谈。 合同初版已经拟好了,法务审核过没问题。样本也给对方的经纪团队看过了,大体上问题不大。 只是陈择这边需要提前准备一下,接待艺人和经纪团队的场所和餐食。 陈择翻了一下公关同事发来的聊天截图。 碰面的场所,从朗格的办公楼改到了机场附近的一家会所。应该是徐赫的行程紧张,要急着飞去下一个通告。 对方经纪人倒是很好说话,没要求太高的接待标准。 陈择把季然喊进了隔间里,叮嘱道:“你到时候提前订好咖啡,早点送到会所包间里。我们这边去三个人,你、我、公关的小刘。加上对方的团队,先预备订个10杯,保险一点。” 季然点了点头,记到了备忘录里。 “我能去吗?”两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陈择转过头一看,向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你去干什么?”陈择低下了头,看向电脑屏幕,并没有对上他的视线。 “学习一下。还没接触过这部分工作。” 理由倒是很正当。陈择没理由拒绝他:“行,那你跟着一起。” 陈择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从电脑里抬起头:“穿得稍微正式一点。” 季然点了点头。旁边的向野却木怔怔的,目光停留在陈择的桌面上好一会儿。 直到季然拍了拍他的胳膊,才回过神来。 这几天白昼渐长,天黑得越来越晚。 下午陈择关上笔记本电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七点了。窗外的天色才有点要暗下去的意思。 平时,按照他的日常规律,今天他应该要去楼下健身房做做有氧。 但今天他决定不去了。他眉骨上的伤还没好透,不适合运动。 陈择拎着包从隔间里走了出去。季然和向野在外面忙着,还没下班。“总监你下班啦?”季然从电脑里抬起头,朝陈择挥了挥手。 “嗯,早点走吧。” 陈择的目光扫过旁边的向野,并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这个点公司的人已经少了很多,电梯也上来得很快。 陈择走进去,按下了B1的按钮,等待轿厢的门渐渐关上。 就在门只剩下最后一条缝隙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外面按开了。 陈择一抬头,向野就正好站在他面前,离他只有半米的距离。 陈择往旁边撤了一步,给他腾了一块地方。 电梯缓缓下降,天逐渐热起来了,轿厢里也有些闷。陈择扯了扯衬衫领口,透了一口气。 寂静的电梯里,向野站在他身侧,似乎是思考了两秒,才开了口:“早上的咖啡,你没喝吗?” “今天不太想喝。”陈择的声音淡淡的,也听不出情绪。 空气沉默了两秒。 然后向野才似乎反应过来:“哦对,你受伤了,不能喝这些冰的。对……” 陈择对这样的向野感到一些意外。 以往他总是伶牙俐齿,说话出其不意。 “你这边是怎么回事?”向野说着比了一下自己的眉骨,“早上我看都紫了。” “一不小心碰的。”陈择低声答了句。 “真的吗?” “嗯。” 电梯没有停留,一直往下降。 陈择本来想问他今天为什么没去楼下健身,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直到到了负一楼,陈择才反应过来,今天向野也没有从一楼下,而是又陪他坐到了负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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