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岭没有搭理。 空气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宋西岭看到田野上有人开车拖拉机进入,轰鸣声隔着一层玻璃传入,不怎么清晰。 宋西岭浮想联翩,觉得自己当年去学开拖拉机也比去娱兴给傅珩之当牛做马来得高兴。他假装听不见傅珩之有点沉重的呼吸声,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 直到那只白色的小猫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围着他们喵喵叫。 宋西岭这才发现自己的运动裤湿了一大片。 他推了一把傅珩之,叹了口气说:“你别这样,没意思。” 说来也挺好笑,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傅珩之这个人眼泪还挺多的,以前可从没见他哭过。放在过去他大概率会心疼得睡不着觉,可惜他现在心如止水,没有丁点反应。 他已经过了年纪——能随意被傅珩之挑动心弦的、无论傅珩之做什么,他都能原谅的年纪。 哭一场两场又怎样呢?不痛不痒的。 他手上用了点力气,推着傅珩之的肩膀把人从他身上挪开,然后站起来,一眼都没看他,直奔门口而去。 傅珩之很快从背后抱住了他。 “再待一会儿吧,好不好,就一会儿。这段时间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你就陪我一会儿,行么?” “待着干什么,跟你回忆回忆你那些深情的过去?我没兴趣,你找别人吧。” 傅珩之道手臂渐渐收紧,就在宋西岭忍无可忍的时候,他说:“我该怎么办,宝贝,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寂寞如雪,让宋西岭心底战栗。 怎么办?他又怎么会知道怎么办?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可曾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你现在应该这样做那样做,这样你就不会受到伤害? 他听着耳畔错乱的呼吸,感觉有水滴不断地滑落在领口中,有点凉。他茫然地说:“我不知道。你让我走吧。” 然而傅珩之无动于衷。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宋西岭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它像一束光,或者一道流星,猛地划破了在他们之间形成的永夜,宋西岭瞬间清醒,从刚刚浓稠压抑的气氛中抽离出来,一把推开傅珩之。 傅珩之被他推得跌坐在沙发上,碰翻了杯子。 宋西岭没理,接通电话。 “你跟你妈说了吗,我这边已经说完了,我爸刚把银行卡给我,他告诉我密码会藏在嫁妆里。”杨恕欢快的声音传过来,宋西岭的承诺,意味着她马上可以和爱人远走高飞,这让她雀跃不已。 “……啊。”宋西岭有点懵,半天才反应过来,“好。” “快的话,下个月就可以。你觉得呢?对我来说是越快越好。” 宋西岭感受到身旁的目光,打开门走了出去。 “西岭。”傅珩之在身后叫他。 “闭嘴。”他扫了他一眼,继续对杨恕说,“可以,我没问题。” 杨恕说:“嗯?你周围有人?你男朋友?” “我单身。”宋西岭迈出门槛,“先就这样,有进度了我联系你。” 通话结束,傅珩之在身后说:“谁?” 宋西岭回过头去,看到他通红的眼眶,沉默了一下,说:“傅珩之,你有点自觉。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第93章 滚出去……再滚回来 宋西岭离开后,傅珩之在沙发上枯坐许久。 太阳渐渐落下,房间里由明变暗,暮色四合,路灯昏黄的光线从半透明的窗帘中照射进来,落在茶几上被切得整整齐齐的蛋糕上。 精心准备的蛋糕,自始至终没有被那个人动一下。 其实宋西岭说得对,既然知道他不喜欢吃蛋糕,为什么要请人家过来?更何况,傅珩之做蛋糕时各部分比例已经形成习惯,以前都是按自己口味来,这次就算再捏着糖量,肯定也不会少。 其实他做蛋糕也只是一时兴起,他翻到了很久之前他们的聊天记录,傅珩之问宋西岭生日想去哪儿吃饭,宋西岭说我想吃你做的蛋糕,不要太甜。 傅珩之说那行,我给你做。 结果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一直耽搁了。耽搁到宋西岭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荔枝跳上去嗅了嗅,罕见地没探爪子、没伸舌头,转身跳下,蹭着傅珩之的脚边卧下来。 其实傅珩之是想好好和他说说话的,可是他好像又弄砸了。 明天下午他即将以“弟弟的医生”这一身份面对宋西岭,他无法预测到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只好把今晚当作他们彻底诀别前最后一晚,他以为他能给宋西岭留一段不错的回忆。 结果还是弄巧成拙。 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开了四个小时车去找宋西岭,在那个安静漆黑的夜晚,他第一次见识到那个泼辣艳丽的女人。宋西岭跟她长得很像,长而浓的眉,总是很红润的唇,流畅的脸颊线条,还有曾经那双他最熟悉不过的眼睛。 让他一下晃了神。 她对傅珩之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以前你当他是个小崽子,正眼都懒得给,现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才上赶着讨好。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现在,给我滚出去。” 傅珩之其实可以直接滚蛋,但是他没有。在双方沉默的那短暂的几秒钟里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他和宋西岭过去的时光像无声电影一样,记忆很清晰,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那巴掌打得他有点耳鸣。 然后他说:“你说错了。我爱他,所以我来找他,然后带他回家。” 当时他觉着自己一定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他这辈子没这么犯过蠢。 一巴掌又上来。火辣辣的。 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有一阵阵雪花片闪过,他垂眸看着地面,舌尖顶着发麻的内颊。有血腥味渗在唇齿间,大概是牙齿磕破了肉。 胸膛深处泛起阵阵恶心,带动肺泡,强迫他猛地吸入一大口空气。余光里,不远处的玻璃上趴着个人,他扫了一眼,转头看向宋思芹。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这么打是什么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但今天的结果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必须承受,他也承受得起。 “给你脸了?恶心不恶心!你小时候父母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多大的人了,每天正事不做,勾引一个小你将近十岁的孩子?你看看自己什么作风,在国内成天吃喝嫖赌,现在跑到这里就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以为没人认得,你就能洗心革面啦?做梦!”宋思芹怒视着他,伸手点着大门的方向,“赶紧给我滚,别杵在这儿脏我的眼!” 说完她气势汹汹昂首阔步回了家,沉重的木门锁上时发出巨大的响声,敲在他的心上,如同第三记响亮的耳光。 傅珩之像个木桩一样立着,看着宋西岭家的灯突然被打开,几分钟后又归于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他不想离开。直到晚风吹得他浑身发冷,直到社长给他发信息问他走到哪儿了,他才动身离去。 慕斯蛋糕在室温下放了许久,融化成软塌塌的样子,咖啡粉凝固在一起,薄荷叶皱巴巴的,难看极了。搭在上面的小银叉深深嵌进去,划出丑陋的痕迹。 傅珩之把叉子拿开,沉默地把整个报废的蛋糕收入垃圾桶,干脆利落,没有一点迟疑。 - 晚上,宋思芹不在家,宋西岭隐晦地向范义康表达了他和杨恕订婚的计划,范义康手里的筷子都惊掉了。 “这么快?” “嗯,是啊,没什么问题,杨恕说越快越好。”宋西岭不敢直视范义康震惊的眼神,埋头扒饭。 “……那行,那你们年轻人说好了就好。”范义康最后说。 宋西岭一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 他知道杨恕这根线是范义康牵来的,他要是哪天知道自己跟杨恕合伙骗了大人,会怎么想? 但是眼下宋西岭没什么心情去纠结这些事情,他回到卧室时,宋天雪又在画绿草地和白羊。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宋天雪这段时间几乎每天画好几个小时,加起来足画了二十多张完全相同的画。 明天绛弋会来,他一定得问个清楚。 上午他照例去工作室,傅珩之不在,这倒很新奇。不过两个年轻人都到了,宋西岭便开始教他们一些简单的软件操作。 阿秋话多,思维活跃发散,王澜比较沉默,但开口都能说到点子上。一上午很快过去,宋西岭收拾好东西出门,一眼看到傅珩之的车停在门口。 他走过去,车窗适时降下来,傅珩之向他微笑。 “走吧,我送你一程。” 宋西岭迟疑片刻,拉开车门。 一路无言。 路程不长不短,他在车上闭着眼睛小憩,感觉时间差不多时睁开眼睛,只见已经到达他家楼下。 来不及疑惑对方又是怎么进来的,傅珩之就下了车,替他拉开车门:“下车。” 宋西岭莫名其妙地说:“我自己下就可以,你车怎么熄火了?” 傅珩之沉静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一脸的欲说还休,宋西岭忽觉不妙,却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就像一台精妙的机器突然有点不对劲,但他怎么都找不到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时,家门突然打开,宋天雪飞奔而出,手里扬着一沓画纸,随风飘舞,他兴奋地喊道:“哥哥,你把傅老师带回来啦,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一起画画?” 宋西岭一头雾水,但他的眉头慢慢地皱紧,心脏加快了跳动的速度,一个答案即将浮出水面,让他没来由地紧张。 他转头看着傅珩之。 傅珩之终于开口。 “西岭,绛弋是我的研究生同学,我加入他的研究中心,协助他治疗宋天雪的病。” 像一道惊天炸雷,宋西岭脑子里一根弦啪地断了。 回忆流淌到前些天,他找不到钥匙给傅珩之打电话的时候,傅珩之分明遮遮掩掩着什么,还告诉他在“家访病人”。 原来在那时他就已经去过他家、见过宋天雪了! “这件事说来也巧,是我和绛弋见面时,在他那里看到你的联系方式,他又说他那边缺人,我就同意了。上上周我来过一次,你不在,然后——” “然后你就一直瞒着我?” 宋西岭死死盯住傅珩之,胸膛剧烈地起伏。他一把将跑过来的宋天雪拦在自己身后,说:“你给我滚。” 傅珩之怔在原地。 接着他拉上弟弟转身就走,没想到宋天雪还回头喊:“傅老师……” 傅珩之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听哥哥的话。” 宋西岭忍无可忍,扭头说:“傅珩之,你没完没了地骗我,有意思吗?我这辈子都他妈的都不想再看到你。”他满脑子都是回去找到绛弋,告诉他终止治疗的事情。
128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