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去猜你在想什么了。”喻衡自言自语道。 再次接到周维轻的电话是周末,他打过来告诉喻衡,落在酒店的钥匙找到了,在露台的草丛堆里,所以隔了一周才被清洁员发现,这期间喻衡一直借着房东的备用钥匙。 “谢谢,”喻衡说,“我过去取吧。” “我这两天在外地,”周维轻在电话里说,“你六号来录音棚取,方便吗?” “六号?”喻衡迟疑了下,“你没有什么...活动安排吗?” “没有,”周维轻说,“你过来吧。” 十一月六号是周维轻的生日,但周维轻好像不太在意生日这回事。喻衡回想起过去这一天,早些年还花心思准备礼物,闻所未闻的唱片、手工制作的吉他模型,到后来周维轻越来越忙,每次这一天都在工作,剩下的也就是出门前一句“生日快乐”。 六号下午,喻衡如约来到周维轻说的录音棚。原本说好的三点,但堵车耽误了一个小时,到的时候周维轻已经开始工作。 “轻哥没交代我钥匙放哪儿,”小方说,“要我进去叫他吗?” “不用了,”喻衡说,“我等等吧。” 喻衡隔着门上的玻璃窗口看里面的周维轻,他后知后觉,自从周维轻在家里有了工作室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看他工作。这个今天满三十三岁的男人,在这一瞬间跟十年前没太大区别,喜欢转笔,喜欢用手指敲击桌沿,遇到困难会揉自己的眉尖。 两小时后,周维轻终于放下耳机出门,看见他愣了一秒:“怎么小方没来叫我?” “我让他别去的,”喻衡说,“记得谁跟我说,你工作时不能打扰你。” “没有这回事,”周维轻蹙眉,“以前住出租屋时,我不都在你面前工作?” “那毕竟是以前啊。”喻衡扬了扬嘴角。 周维轻让喻衡等一等,然后去屋子里取了一个纸袋子。 喻衡有些困惑:“一串钥匙还要装个袋?” “还有你上次换下来的衣服,”周维轻说,“我这边结束了,我们能去吃个饭么?” 喻衡看着他,没有忍心拒绝寿星:“行吧,吃什么?” 原本以为周维轻会让小方开车去某个餐馆,但周维轻只是拿了件外套,就跟他一起走出门。 录音棚的位置很偏僻,他们沿着唯一一条小路走了大概一公里,面前依旧是重复的灌木丛。 “这儿真的有饭店?”喻衡不解。 “有的,”周维轻说,“来的路上我看见一家冷面。” 喻衡不再说话,安静地跟着他走。 他们又经过了一棵无法辨认品种的树木,喻衡突然听见周维轻说:“这条路很像以前我们回家的路。” 喻衡一怔,才意识到周维轻所说的家是指以前那个狭窄的出租屋。 其实一点都不像,那条路要更破旧、脏乱,只是他们太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并肩走在一起,才产生的错觉而已。 那时候每走到一半,喻衡都恨不得自己挂在周维轻身上,现在他只会一步一步跟在周维轻身后。 很想时间停留——喻衡记得很多文学作品里都会提出这个伪命题。但没有意义,喻衡想了想说:“那一片应该已经拆了。” 大概又走了五百米,才看见那家馄饨店,非常不起眼,里面昏沉的光线让喻衡怀疑是否有在营业。不过等他们走近时,阿姨才放下手机问他们吃什么。 他们点了两碗普通的冷面,味道也很普通,份量很足。 喻衡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周维轻看了一眼问:“没胃口?” 喻衡实话实说:“不太好吃。” “确实,”周维轻说,“但附近估计只有这一家了。” 语音刚落,喻衡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弹出了一条推送——“您关注的国际航班降价了”。 周维轻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问道:“你要去美国?” “不一定。”喻衡说。 周维轻点点头:“是跟我上次见到的人去吗?”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 喻衡反应来过,周维轻那天应该看见了付珩,看见了自己手里的花,但现在周维轻看上去一切如常。 “你跟他在一起了吗?”周维轻继续问。 按道理来讲,喻衡现在应该否认,但周维轻的问句听起来很轻松平常,他心里有一些奇怪的情绪,想了想说:“还没有。” 周维轻也撂下了筷子,抽了一张纸巾。 他突然抬头看向喻衡:“你跟我之间的事情,让你很困扰吗?” “有一点。”喻衡回答。 这次周维轻沉默了很久,最后缓慢地说:“对不起。” 两个人吃完,周维轻买了单。喻衡依旧在手机上叫了车,周维轻在路口等小方。期间周维轻接了个电话,很正式地回答了“谢谢”,然后又连续说了几声“好的”。 挂掉电话,周维轻发现喻衡在看他,解释道:“一个总监,先祝我生日快乐,然后托我办事。” 喻衡良久才问道:“你生日没人给你组织?” “没有,”周维轻说,“我也不喜欢过生日。” “你前几年不都很晚回来?” 周维轻看着前方:“那都是在工作。我爸没走的时候给我过了几次,印象不太深了,后来你给我过了几次,就没了。” 喻衡心底盘踞着一些复杂的情感,他察觉到里面有怜惜与不舍,又把它们压了下去。 周维轻突然说:“我可以有一个生日愿望吗?” “你说。” 周维轻突然笑了,是近期喻衡觉得他笑得最明显的一次:“我想抱抱你。” 喻衡没有回答,周维轻当作了默许。路边很暗,喻衡没有看清周维轻的肢体动作,但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反应过来时,周维轻已经把他箍在怀中,有些用力,以至于喻衡的下颌碰撞到了对方的锁骨。 喻衡再度闻到了十二年前让他着迷的味道——混杂洗衣粉和香烟的气味。 这种失而复得让他有一瞬间的恍神,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过去几年都察觉不到这种味道,又在此时此刻突兀地出现;同时还有一阵酸涩感,他曾经念念不忘的片段,是怎么一步一步,被他刻意遗忘的。 他听见周维轻在他头顶上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又没有了后文。 回到家时已经很晚,喻衡没有开灯,在沙发上静坐了很久。 大概半个小时才回过神来,给房东留言说明早去送回备用钥匙。 朱婉仪发过来消息,说明日她的网站正式上线,让他过去,如果有什么临时状况,还可以实时修改,喻衡回了个好。 做完这些事,喻衡才终于打起精神。他把周维轻给他的袋子打开,里面的衣服是洗过的,叠得很整齐。 喻衡把衣服抽出来,准备放回衣柜,但下一秒一个很小的丝绒盒子从衣服里面掉出来,哐当摔在地上,盒子被摔开,一个金色的小物件围着桌腿滚了两圈,然后停在地面。 是一枚玫瑰金的戒指。 喻衡有十秒的时间怔在原地,他把戒指捡起,发现跟自己在荷兰看中的那枚很相似。 一起滚落在地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有多道折痕,之前被叠放在盒子里。 喻衡捡起来,上面是周维轻的字迹,字条很小,有些笔画被压得有点看不清。 “出差的时候看到了,觉得跟之前那个很像,就买了。” “如果我们那时候结婚了,还会分开吗?” “但我好像不是一个能带来快乐的人,也许幸好没有结婚。” “那天你看起来很开心。” “花很配你,但我一次都没买过。”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做让你快乐的事吧,戒指扔掉也可以。” 大概写得很仓促,所以有些凌乱。下面还写了几个字,又被线条划掉,黑漆漆一块看不见。 喻衡去客厅开了灯,然后拿高纸条,对着灯光细看。 他发现他的指尖在颤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呼吸。 目不转睛地盯了几分钟,喻衡才隐约辨认出那句被划得严严实实的话。 “但我还是想请求你在我身边。”
第30章 紧急联系人 大概过了半分钟,喻衡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内心混沌一片,很多碎片在交织,又转瞬即逝。 他明确地知道这是现实,纸条上的字体很熟悉,他曾经帮周维轻收拾过太多手写稿纸,但又不想承认这是现实。 喻衡曾经期望过周维轻的改变,尤其是在前两年。他知道他的爱人与常人不同,比别人更好,也比别人更坏,冷漠,自我,永远不共情。 但不计回报是自己莽撞许下的承诺,怪不得任何人。 于是偶尔,只是偶尔,喻衡会偷看着周维轻的背影,然后不求实际地幻想,如果有一天周维轻能改变一点点呢? 不需要太多,一点点就好;哪怕现在不行,以后也好。没有音乐天赋的喻衡弹会一首曲子要花很长的时间,没有感情天赋的周维轻也许会花费更久,这没关系。 喻衡等过,然后等来了漫长的时间。 喻衡用指甲一字一句地刮过那些文字,周维轻说他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周维轻让他做让自己快乐的选择。 “你凭什么呀,”他呢喃着,“又说自己差劲,又不让我走。” 隔日早上气温骤降,城市像是要一秒入冬。喻衡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套头毛衣,白色带绒,他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匆匆套上,去了跟朱婉仪约定的地址。 地址在美院附近的一栋旧楼里,朱婉仪租了底层的一间当作仓库。喻衡到的时候,她正在呲牙咧嘴地吃一碗酸辣粉。仓库里零零散散放着一些纸盒,封装好的,开口的,空的,桌上一台电脑停留在网站后台的页面。 喻衡走近看了看:“可以啊,你这上线没多久,就有这么多单了。” “都是托,”朱婉仪端着碗走过来,指给他看,“喏,从第二位到第七位,都是以前学校里的,我之前吃饭的时候给他们宣传过,其中有两位还是供货商...第一单是我老公下的。” 喻衡“哦”了一声。 他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看到很多还没打包的手工品。他轻轻拿起一对形状很精巧的小圆环:“这是耳钉?” “乳钉,”朱婉仪说,“你想穿的话可以找我喔,我穿哪里的孔都厉害的。” “我记得你以前耳朵上挂很多玩意,现在怎么不戴了?”喻衡问,“你老公不喜欢?” “我管他喜不喜欢的,他也配发表意见,”朱婉仪翻了个白眼,“戴多了容易发炎。” 喻衡突然想到很久之前的一则插曲,没忍住问:“那会儿听说你给周维轻也穿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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