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拾掇得还挺亮堂,水龙头也像是新换的,水压很大,就是热水的确来得慢,估计是管道的问题,喻衡等了快五六分钟,才逐渐从凉转温。 周维轻在这期间也进来,洗了两个刚才老人一道给的苹果。 狭窄但收拾过的房间,挤在逼仄区域的两个人,喻衡又突兀地幻视到那些老日子,好像后面的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后背有些痒,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往后摸了摸,肩胛骨附近已经有了几个小包。 “靠。”他不爽地骂了声。 周维轻洞察到:“你被咬了?” “战斗力挺强的,”喻衡又摸了两下,“这AOE伤害真高啊。” 周维轻从外面拿了瓶绿油油的驱蚊水进来,观察了一眼,小心地问:“你那儿...要不我帮你涂?” 喻衡直勾勾看着他,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半晌问道:“周维轻,你何必呢?” “嗯?”周维轻没太听懂。 “你不觉得累吗?”喻衡问,“怕我不开心,怕我生气,要这么收着跟我说话,你在外边儿也没受这委屈吧。” 周维轻闻言往前进了一步,目光很沉地回视:“我确实怕你不开心,但我不累。” 喻衡没有回答。 “你有什么气就撒,我不委屈,真的,”周维轻笑笑,用手背碰了碰喻衡指尖,“其实你以前偶尔生气的时候我也不觉得什么,还挺可爱的,像只花栗鼠。” “靠,”喻衡五味杂陈,最终憋出一句,“你他妈才花栗鼠,我当老鼠也要当威猛鼠。” 周维轻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威猛鼠是...?” 喻衡一把抢过那瓶绿色驱蚊水:“出去吧,孤陋寡闻的玩意,我自己涂。” 把周维轻赶出了卫生间,喻衡脱了衣服,发现上衣也沾了点灰,索性冲了个澡。 冲完后别扭着给自己涂完药水,没看见换洗的衣服,裸着上半身拉开门,发现一件干净的黑色卫衣叠着放在门口凳子上。 喻衡有点愣,把衣服拿进来,发现是自己认得的牌子,广告就在他们城市的高架路边挂着,这一件的价格估计能抵这栋楼装修费。 应该是周维轻穿过来的衣服,那些纯棉的T恤是现买的。 没等反应过来,喻衡已经把这件衣服凑到鼻尖,嗅了一口,有很熟悉的洗衣粉味。 他跟周维轻在一起第一年识破了那股味道的来源,因为周维轻洗衣服很舍得放洗衣液,偏偏喻衡很喜欢这些清洁剂的味道。 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喻衡立即把衣服放下,三下五除二穿上。 他双手撑在桌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草率擦了两下,还往下面滴着水,周维轻的衣服在他身上有些大,领口很松和,估计这段时间自己是瘦了些,锁骨间的凹陷很明显。 你到底在干嘛,他教训镜子里的人,有点志气。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鞭策自己。 在角落里找到了电吹风,喻衡胡乱把头发吹了两下,整理好心情走出房门,却没见周维轻。 这房子一共就两层楼,每层楼面积也不大,喻衡四处望了两眼,就在二楼一个勉强成为露台的地方看到了周维轻。 他背对着坐在一个简陋木凳上,右手揣着根烟。 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良久抽了一口,烟圈从鼻息里溢出,在无风的夜晚里围绕着他,久久不散。 月亮高悬在头顶,一点微弱的光晕洒落下来,他的影子像一颗长钉刺入地面。 那烦人的情感又卷土重来。 喻衡心里辨析得很清晰,不该上前,不该开口,不该心软。 但不听话的情绪就是凌驾在所有逻辑之上,将理性的一切视若无物,声音仿佛穿破肺腑而来——可是现在的周维轻看起来很孤独。 抵挡不了第一次,就抵挡不了的第二次,喻衡脚步很轻地走到他旁边,跟他一起望着前面荒凉的土地:“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周维轻低头弹了弹烟灰,“那天入殓时别人在说,人临死前自身有征兆,与之有关联的人也有感知,我以前从不信这些说法。但突然就想到,那回录音完我还跟你提过周文,说只有他和你给我过过生日,前面十来年,我可能都没提过他半句。” “你难过吗?”喻衡问。 “也算不上,”周维轻想了想说,“至少原本是没什么情绪的,不过我到这儿的时候,周文还没咽气,在卫生院里,那晚上回光返照,跟我爷爷,跟他女人,都支支吾吾嘟囔了几句,看到我反应很久才认出来。” “跟你说话了吗?”喻衡继续问。 “嗯,”周维轻点了点头,“他说不了太长的话,只说对不起我。” “但他也没来找过你。”喻衡说。 “人都有点骨气,走了哪有回来的道理,”周维轻笑了声,“连我爷爷都不肯找我要钱,他更不会主动联系我了。” 终于起了点风,两人的衣摆随着风浮动。 “你恨他吗?”喻衡突然又问。 “以前真不觉得,可能我妈的反应太平淡了,导致我对离开没什么实质性概念,就算没有人给我过生日,也只会觉得,这才是常态,以前只是意外得到的幸运罢了,”周维轻垂下眼,“但最近倒有点埋怨了。” 喻衡不解,转过头望着对方:“为什么?” 这次周维轻没有立即回答,等到下一阵风来时才说:“因为我会想,如果他不走的话,我是不是会成长得稍微完整一点。” 喻衡看着周维轻,他的睫毛也在风里轻微晃动。 “会不会稍微有人情味一点,不那么自我沉浸,会不会稍微贴近一个正常的爱人,”周维轻继续说,“就不会让以前的你这么难过。” 他也转过头来回望喻衡。 风把喻衡鬓角的头发卷到了鼻尖上,周维轻用不拿烟的那只手替他拂开了。 喻衡又听见了一声似有似无的“对不起”。 喻衡觉得视线也变成了一种沉重的固体,因为他忘了眨眼,也忘了移开目光。 直到周维轻一点一点靠近,挡住了所有光亮,很轻、很轻地在自己的眼角,落下了一个吻。 而喻衡在胸腔里围困一天的情绪,终于在身体里四散开来,凝聚成眼眶里姗姗来迟的一滴泪,刚好融进周维轻的唇缝里。
第32章 睡眠 周维轻的手指有一层薄茧,是长年累月演奏乐器形成的。 在这个不长也不短的亲吻里,他的手沿着喻衡的小臂向上摸索,触感激得喻衡条件反射地发颤,但喻衡没有推开。 不过周维轻的手攀爬到肩膀时停住了。他的唇慢慢从喻衡眼角离开,不经意碰到了睫毛。他伸手将喻衡那点泪痕抹掉,没有让它们暴露在月光里。 那天晚上趁喻衡去阳台通话时,周维轻还真替他刷了那双不到五百块的鞋,虽然只是用湿巾勉强擦擦,把那些泥点去了。 擦完后在屋子里找来找去,也没看见第二张床单,喻衡看着他进进出出,忍不下去道:“别折腾了,你就睡这儿吧。”房子是周维轻租的,床单是周维轻现买的,也没有道理让人睡木板。 周维轻喜欢裸睡,一直都是,今天也脱了上衣再躺上床,身体偶尔蹭到喻衡的四肢,体温很高,喻衡欲盖弥彰躲了躲。 这还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同床共枕。但因为床小。距离却比过去那几年还要近。 往常他们俩同睡的时候,都各占一方,喻衡睡眠好,一粘枕头就能睡着,周维轻有些创作者的通病,经常失眠,去过好几次神经内科。 但今天却反常,喻衡辗转反侧,怎么也合不上眼。 他偷偷瞥了一眼,周维轻估计劳累一天,已经疲惫入睡,于是他索性转过身子,一动不动地打量周维轻。 哪怕不清醒时,周维轻看起来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可能这辈子他从不信美梦,也从不盼望美梦。 喻衡一口闷气在胸腔里,良久才叹了出来,偷偷伸手将周维轻皱起的眉尖抚平。 “一个没感受到爱的小孩,”他的声音落在这个夜晚,“长成了一个不会爱的大人。” 第二天周文破土,喻衡最终还是跟着去了。大概周文这辈子过得实在糊涂,最后到场也就几个人,都装不满一面包车。 周维轻陪着爷爷上山去了,喻衡留在了殡仪馆接待区。他环视四周,其实这一片虽然落后,但风景还不错,植被环绕,空气清净,人葬在这里说不定比在城市好得多。 在周文家里那个黄毛瘦小孩坐在喻衡对面,低头摆弄着手机,眉毛拧着,一副很烦恼的模样。 “你不跟着去吗?”喻衡忍不住问他,要是猜得没错,这小孩应该是给周维轻打电话那女人生的。 “不去,”男孩说,“我姓张,周文又不是我爹。” 喻衡“哦”了一声,很想再礼貌地询问下这算是重组家庭,还是小张他妈就是跟隔壁张叔生了个孩子,但还是理智地闭嘴了。 两个人无言坐了半小时,喻衡听到小张低声骂了句。看起来他一直在尝试手机连这儿的无线网,又一直失败。 喻衡观察了会,建议道:“如果它一直不弹出来的话,其实你可以直接输PIN码。” 小张一脸茫然抬头:“什么码?” “你给我吧,”喻衡伸手,“我帮你弄。” 小张把手机递了过去,是个很便宜的安卓机,喻衡起身翻了翻旁边路由器,随手操作了两下,成功连上了这里的无线。 把手机还给小张的时候,喻衡清晰看见了对方眼神的变化,自己大概是从一个多嘴的陌生人变成了和蔼可亲的邻居哥哥。 大概太无聊,又仗着点临时哥哥人设,喻衡继续八卦道:“你手机屏幕是你女朋友?” “是,”小张的笑容瞬间消失。几秒后没有憋住,跟邻居哥哥吐槽:“但我俩刚分手了,屏保还没来得及换。” “啊,”喻衡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为什么啊?” 这个年纪的少年,如果有人聆听自己的苦衷,便迫不及待想分享。 小张立即回答:“因为一个暖手宝。” 他语速飞快地讲述起来,急迫地希望喻衡能体会自己的委屈,可惜说话语音太重,喻衡听得一知半解,最后小张更急了,直接把手机对话框打开递给喻衡。 虽然两个未成年人对话的用词喻衡也不能完全读懂,但好歹是文字,他还是大概理解了事件的起因。就是小张女朋友要小张送她一个粉色暖手宝,同学都在用,但是小张打游戏去晚了半天,暖手宝卖完了,她女朋友很不高兴,嫌他没有立即把她的话放心上,别人都有这暖手宝就自己没有,小张也从被骂到愤怒还击,开始翻旧帐,什么情侣皮肤没买上,生病没过来照顾之类的,最后俩人绕了一圈又绕回这暖手宝。
38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