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寂放下手,避开他问询的目光。 庄忖羽见他不愿开口,无奈地捏捏他的后颈,“你不想回答我,好歹也努力转移一下话题?我都要怀疑你刑讯测试是怎么通过的了。” 颜寂清咳一声,扭头看窗外。 这是个无从回答的问题。 情感告诉他,劝庄忖羽早些退役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庄忖羽立了军功,又旧伤添新伤,恰逢年末复员交接,顺势离开军队无人能有二话,将来若真要对抗“毒箭”,他才能摒弃连自己都鄙夷不已的私心。 然而理智在上,作为一名军人,这么多年来他最是明白危机当前,儿女情长皆为空谈。 庄忖羽看颜寂许久,此时车泊入庭院,前面庄荣和白覃正下车,他明白这不是追问的好时机,松开环着颜寂的双手,绕到另一端去接人。 颜寂已经自己推开车门,一条腿落于地面,却始终没站起来,庄忖羽压低身体靠近他,“怎么了?哪儿难受?” 颜寂一时眼前花白,前额后背猛地溢出一层细汗,耳旁的声音虚虚实实,让他如坠万花镜内,不得不抓住车座稳住身体。 庄忖羽见颜寂不对劲,手臂穿过他的膝弯想把他横抱出来,却被他阻止。 颜寂的气息很不连贯,“缓缓...就好。” 庄忖羽没能听清,但他大概猜出颜寂的意思,于是曲膝将上半身探进去,用肩膀垫住颜寂的额头,慢慢顺抚颜寂的后背,同时吩咐司机,“让刘医生来一下,尽快。” 颜寂的意识抽离得很快,后续的事情便一概不知了,他再醒过来是三小时以后的事,虚眸看去,厚重的布艺窗帘层叠掩着窗户,让人分不清白天夜晚。 屋里开着供暖,床头亮着一盏暖白的灯,灯罩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印着一匹油画风格的马,正扬起前蹄高望着空中的飞鹰。 颜寂看了那灯罩许久,直到庄忖羽推开卧房的门,坐到床边抚摸他的发丝。 “喜欢这个?” 颜寂回神,与庄忖羽视线相接。 庄忖羽见他脸色还是苍白,忍不住掐他的下巴,“产检总自己去,严重贫血也不告诉我,这灯罩你再喜欢我也不送给你。” 颜寂别过头不让庄忖羽掐,庄忖羽就趴下去在他唇上重重亲一口,末了顺着他的领口去摸他的后背,“没出汗了,起来换身干净衣服吧。” 颜寂“嗯”了声,侧身摁住床面打算起身。 庄忖羽并未去扶,他默默看着颜寂自己挺着肚子坐起来,那温吞又简单的动作里透着颜寂本人都未曾意识到的艰难。 颜寂坐定,正打算撩衣摆脱衣服,又察觉到庄忖羽的眼神不大对劲,于是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问:“怎么了?” 庄忖羽磨磨后槽牙,“颜寂,要不你猜猜老公是用来做什么的?” 颜寂皱了皱眉,显然不习惯这句话里的某两个字,当下决定不再理会,兀自把衣服掀了拿起一旁的新上衣,庄忖羽却忽然发难,双臂一撑把他抵上床头。 颜寂颇无奈,嗓音还带点倦怠,问:“做什么的?” “用来让你使唤的。”庄忖羽语速极快地说完,在他侧颈狠狠啃了一口。 颜寂吃痛,偏头按住他的肩膀,发力的过程中又听见庄忖羽说:“我一大好青年,白给的劳动力都不知道用?我说了你得学会多依赖我一点,你当我放屁呢?” 颜寂看他半晌,憋出一句,“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庄忖羽闻言虚起眼,恶狠狠道:“我要哪天死了也是被你气死的。” 颜寂面色一沉,不再手下留情,把人推开,扬臂披上开衫,垂头扣扣子的时候严厉道:“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庄忖羽不肯退让,却也终于放弃了让颜寂自己想通,揽住颜寂的后腰逼近他,“你不想听那你就乖一点啊。起床费力就叫我帮你,如果我在睡觉就推醒我,头晕了就让我抱,渴了饿了随时喊我去跑腿.....颜寂,我没法帮你分担怀孕的辛苦,至少让我为你做点什么,什么都可以,我....我也是第一次当爸爸,有些时候你不说我很难知道你哪里难受,我真怕照顾不好你。” 颜寂被庄忖羽拥着重新往后靠去,听他说完,轻拍他的小臂,“我知道了。” “说得轻巧,你知道才怪。”庄忖羽埋怨地搂着人晃了晃,“我认真的,在我这里你的事情无小事。” “...嗯。”颜寂垂眸,扯住还未合上的衣服,隆起的肚子半袒着,正被小家伙拱出一个鼓包。 也不怪庄忖羽忧心,上次产检情况确实不算好,如果庄忖羽去查产检结果,就能发现贫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许是双亲都比较高大的缘故,胎儿的块头始终控不下来,到了如今这个月份,给宫腔带来的风险无异于往随时可能破裂的气球里持续注水。 几十年来,独立和单方面付出早已刻入颜寂的骨子里,对于这些诊断结果,他总是下意识地只关注到孩子的健康状况,但庄忖羽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提出担心他,就像附在一个为了避免伤害而沉眠的人耳边,劝哄着,蛊惑着,低声说着:“你最重要。” 这句话足够温暖,以至于颜寂难以找到抗拒的理由。 庄忖羽在他身上黏了会儿,将掌心贴上他的腹部,低声说:“有震动诶。” 颜寂没说话,推动他的手腕滑向更靠下方的位置。 庄忖羽的眼睛被点亮了,“我好像碰到了它的小小脚。” 颜寂将他目光里巨大的欣喜收入眼底,继而听见他说:“颜寂,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和孩子平平安安。” 沉默片刻,颜寂终于正面回应他,“如果没有重大行动安排,我会按部队规定休假。” 庄忖羽扑上去抱住他,“这个回答我给满分,灯罩送给你当奖励。” 颜寂被缠得不行,终于耐心告罄,把庄忖羽推开老远。 几天后,庄忖羽和杨琦一起跟着颜寂去到中央,颜寂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尽管俩人在公众场合毫无暧昧举动,但相熟的人和颜寂交谈起来,总是一眼认定庄忖羽就是颜寂低调带在身边的伴侣。 庄忖羽为此心情放晴不少,自罗芩去世后颜寂难得见他有笑模样,也便随他去,杨琦因此遭了殃,日日央求颜寂让庄忖羽离他远一点。 就这样,议程来到了最后一天,大会之后有个特殊的表彰仪式,用于欢迎国家援非医疗队期满回国,首长亲自为医护人员们颁发功章,而颜寂在那群人里看见了瞿耀的身影。 会议解散后,颜寂稍稍落后于人群,目光逡巡在后排的医疗队中间,不多时,有一个人脱离正在离场的医疗队伍,朝颜寂的方向走过来,熟稔地喊道:“小颜。” “瞿叔,”颜寂稍迎几步,“您回来了。” “老骨头一把,干不动了。”瞿耀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藏无可藏的肚子上,语气转为担忧,“刚刚在台上看不大清楚,你真的....” 颜寂岔开话题,侧身介绍道:“我战友,杨琦,庄忖羽。” 庄忖羽看颜寂一眼,跟着颜寂一起叫“瞿叔”。 瞿耀顿了顿,朝庄忖羽抬抬下巴,“这位不止是战友吧?他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 颜寂并未遮掩,颔首道:“也是我爱人。” 庄忖羽这下大方了,“瞿叔,您是颜寂的亲戚吗?” 杨琦默默走到颜寂另一边,极力避开粉红泡泡和大狗尾巴的攻击。 瞿耀握住他热情伸出的手,揶揄看向颜寂,说:“他叫我一声叔,倒也算半个亲戚?” 庄忖羽握他更紧,“您住K市吗?我们差不多要回基地了,您和我们一块儿走怎么样?” 瞿耀看向颜寂,颜寂浅笑道:“我们送您回去。” 瞿耀许久不见亲近之人,心中挂念,闻言笑眼露出几丝深深的皱纹,“那我先去和大部队打声招呼。” “好,我去安排车,大门口等您。” 暂时分别后颜寂领着俩人往外走,杨琦见庄忖羽仍满脸笑意,没忍住问他,“就这么开心?” 庄忖羽瞥他一眼,“当然,颜寂说我是他爱人。” 杨琦摇头唏嘘:“没想到你的快乐这么简单。” 庄忖羽理直气壮,小声说:“你懂什么,他说我是他爱人,就相当于叫我老公!” 杨琦猛地干咳好几下,下意识去看颜寂的背影,见颜寂的步速果然加快了不少,他幸灾乐祸地笑道:“颜队听见了诶。” 庄忖羽耷拉眉眼,叽叽歪歪:“听见就听见,反正他打死也不会这么叫我的,还不给我过过干瘾吗。” 杨琦彻底笑出声来。 回去的路上车里氛围极好,庄忖羽一边顾着颜寂的身子,一边把瞿耀照看得很周到,一张嘴叭叭的,直聊得瞿耀眉开眼笑,到最后甚至把人哄着一同回了风海大本营。 下车后他美其名曰要参与训练,跟在杨琦后面离开,颜寂顺势带着瞿耀参观基地,聊了聊分开这些时日各自经历的事,在瞿耀的追问下,他告知了此次怀孕的初衷,瞿耀也便责怪不起庄忖羽,只是关切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休假呢?” 颜寂说出自己的决定,“下周递交申请。” 瞿耀赞同地点点头,“坚持到这个月份很不容易了,你现在切忌操劳,等休假了知会我一声,我给你送些安胎补气的吃食。” 眼见颜寂想要拒绝,他打断道:“你看,叔现在彻底退休了,无儿无女,家里冷清,偶尔也想找人说说话,况且叔打心眼里喜欢你这孩子...还是说,你嫌弃叔?” “怎么会,”颜寂无奈道,“只是不想您辛苦。” 瞿耀摆摆手,笑得和煦,“哪有什么辛苦,那就这么说,你也别总陪我到处走了,快回去歇着吧。” 颜寂坚持把人送回招待所,安排好次日送人回家的车,这才和瞿耀道别,回到自己办公室。 庄忖羽正窝沙发上等他,人已经等困了,眼睛半眯着,朝他伸手。 颜寂虚拢了一下他的手指,道:“去屋里睡。” 庄忖羽反牵住他,慢悠悠问:“聊得好吗?” 颜寂注视他的双眼,点点头。 庄忖羽轻笑一声,从沙发上爬起来,抱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说:“那就好。” 庄忖羽并非自来熟的性子,相反,把他扔到陌生人堆里,他或许会是最沉默的一个,颜寂明白这一点,心里始终感到疑惑,说:“你今天有点反常。” “哪有?”庄忖羽懒洋洋地反问。 “你和瞿叔认识?” 庄忖羽抬头瞄颜寂一眼,看清了颜寂的心理活动,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你和他认识就够了。” 颜寂没接话,庄忖羽意识到他还没想明白,不禁直起身亲了亲他的眉心,“我的木头媳妇儿啊,你开开窍,我问你,瞿叔是不是对你很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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