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庄忖羽必须经过真实的磨难才会有改变,而庄忖羽的表现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但他到底食言了,他没有遵从老司令的要求,他遵从的是自己的初心,他想让天上的那位看见,庄忖羽或许桀骜,或许放肆,但他不胆怯,不懦弱,他也可以是一名出色的军人,也能和他一样心怀善意。 林猛并不是碰巧揭开庄忖羽的头套,而是颜寂交代的。 颜寂了解选训营的每个人,几乎能够预判他们的行为。张余行军事能力过硬,但为人不谦和,他的行为都以结果为导向,行事异常理智,所以这杯水他不会分给所有人,只会给最有实力脱困的人。曲舟典型的菩萨心肠,能和庄忖羽这样的“异类”迅速建立友谊,足见其亲和力,这杯水他自然会均分。呼尔思耿直憨厚,遇事不站队,可以作为调和剂一样的存在,这杯水在他手里也能够“雨露均沾”。 而庄忖羽目前最具不确定性。他能因为一言不合就和人打起来,又会因为与人交好而为人两肋插刀,脑子灵光活泛,总有很多跳脱常规的想法,说白了,用好了会是一把利刃,用不好,就是一颗老鼠排泄物。颜寂想测试他会不会在这种极端情况下排除异己,弃张余行于不顾。 杯子里只有两口水的量,一个人全部喝下去或许还能再坚持两三天,但如果均成四口,每个人就只能打湿嘴唇,顶多再撑个一天左右。 庄忖羽迟迟没动,显然还在犹豫。 人始终是利己生物,庄忖羽本就不是正规军,在生死攸关的抉择之上,他倾向于把筹码全部握在自己手里也无可厚非。 另三个人并不知道庄忖羽的头套被摘下,也不知道附近有这杯水,房间里静得诡异。 这时,庄忖羽左手边的人忽然身形微晃,头颅歪到一旁,似乎支撑不住了,轻轻抵到墙壁上。 庄忖羽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那杯水,拼命咽了几口唾沫。 颜寂看着庄忖羽一点点挪到水杯那边,弯腰叼住杯沿,然后又带着杯子挪到张余行身旁,很艰难地用牙把张余行的头套往上扯了一点,露出他的鼻子和嘴巴,沙哑道:“水,喝一点。” 他把杯子叼到张余行唇边,张余行避了避,“哪儿来的,你不怕...有毒吗。” 庄忖羽肉眼可见地生气了,但他没力气骂人,“我看他喝了,快点。” 张余行总算叼过来抿住,可意识到这水量很小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一口进去,当即面带窘意,别扭道:“…谢谢,但我好像喝多了。” 庄忖羽眼神要杀人,理都不理他,自己抿一小口,然后踹了曲舟一脚,张余行看上去快虚脱了,他只好把怒气撒在曲舟身上。 方锐噗嗤笑了一声,碰碰颜寂的手臂,“诶你别说,这小子有时候真挺可爱,而且这次表现得也不错。” 颜寂看他一眼,没说话,林烊东轻咳一声,“方锐,别嬉皮笑脸。” 方锐如芒在背,暗骂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风海队里的人都能看出来大政委喜欢颜寂,可他居然在颜寂面前夸了大政委的情敌,真是嫌命长了。 可是庄忖羽确实挺有意思的,方锐又暗戳戳地想,颜寂这些年一直过得沉闷,林烊东是能体贴颜寂,但却不是那种能让颜寂重新快乐起来的人,换做庄忖羽的话,或许能够做到。 屏幕里,四个人分完水,趁无人看守的空档尝试互相帮忙解脱束缚,任务进行到这一步,才算真正开始测试选训兵的脱困能力。 庄忖羽组表现良好,不仅夺来了六把枪,还在短时间内,在设计得如同迷宫一样的室内找到了人质关押地点。苍林的队员由于不能对选训兵下死手,在多次对战过程中也挂彩不少,其中一人甚至差点被庄忖羽射出的仿真子弹打中太阳穴,他躺在地上装死,在庄忖羽一行人穿过通道后对着隐藏摄像头说:“颜队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啊!” 方锐张了张嘴,刚想夸庄忖羽,又把话咽回去,问林烊东,“政委,您不去苍林那边看看情况?” 林烊东黑着脸看了眼时间,道:“五分钟后。” 屏幕里的画面继续推进,已经进行到庄忖羽他们领着人质闯到室外,一头扎入丛林。此时室外大雨滂沱,摄像头的录音和画质受到影响,监控室无法听清他们的对话,只能大致看见他们艰难跋涉,走到了崖壁和山谷的交界处——一块没有出路的绝境。 苍林的队员还在后面象征性地追击,考虑到雨天危险,他们并未逼得太紧,但不知真相的选训兵没有放慢脚步,由于地形不利和武器匮乏,他们现在只有唯一的选择,那就是带着人质尽量选缓坡往上攀,从山腰的谷地绕出去。这么做风险很大,但如果不想坐以待毙,他们就必须冒险。 天幕裂开一道口,闪电赫然闪烁,雷声滚滚,雨势愈发猛烈,颜寂开口道:“天气预报不是说近日只有小雨吗?” 杨琦低头和人确认了一下,汇报说:“原本往不丹方向移动的热带气旋路径偏移,对我们这里产生了影响。” 颜寂沉吟片刻,看向林烊东,请示他是否终止军演,林烊东问:“现在是暴雨几级预警?” “刚发布了橙色预警。” “预计他们一小时内能登上去,”林烊东看着屏幕说,“其他队情况如何?” “二组稍慢,一组和三组进度大致相同。” 林烊东出去了一趟,和苍林那边确认了进度,最终决定军演继续,后方队员停止施压,减少选训成员的心理压力,可事故还是发生了。 其中一名人质在攀爬过程中不巧抓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脚下同时一滑,整个人直直往下溜了好几米,摇摇欲坠地虚趴在山坡上,张余行尝试去抓他的衣角,可就差了那么几毫米,人质又往下滑去,中途猛然撞到了一块大石,这才被殿后的庄忖羽一把捞到怀里。 庄忖羽满脸雨水,狼狈而无望地看了一眼高处的山腰。他们来不及找回随身携带的绳索,这样攀爬相当于把人质的生命放在钢索上,稍有不慎就会出大事。 他喘了口气,低头问:“还有力气吗?” 人质其实是军区成员,攀爬这种基本技能不在话下,只不过受到天气影响,又很不幸遇到了松石,这才出现失误,但他不能表现得太胸有成竹,只匆匆点了点头,自己接着往上爬,庄忖羽在后方托了一把他的臀部,护着他的脚踝陪他爬了几步,这才去接最后一名人质。 此时,山体隐隐传来闷响,庄忖羽动作微顿,来不及想那么多,拉住那人的手腕把人往上带。 雨越下越大,落在脸上的力度几乎能砸出一个个小坑,噼里啪啦地响着。一众人好不容易爬到山腰谷地,忽然,打头阵的曲舟大喊一声,“山体滑坡!” 只见山顶泥水四溅,那种隐秘的沉闷声响无限放大,紧接着几块巨大的山石打头阵闯入视野,随之而来的是奔涌的碎石和断裂的树木枝干。 紧急情况下人质们也顾不得装小白了,全部训练有素地往两旁垂直方向退散,庄忖羽也如离弦箭一般迅速朝安全地带跑去,途中他回头看了一眼,担心刚刚被石块撞到的那个人质没跟上,只这一眼,他猛地刹住了脚步。 那名人质由于大腿受伤,撤离慢了一步,已经被率先到达的第一波滑坡体掩埋了下半身,正拼命抱紧一旁的树干艰难求生。庄忖羽看了眼高处呈现泥石流之态的泥泞,一咬牙,朝那名人质的方向冲回去。 但他没能够着人质。就在他往回跑了两步的位置,一块被树木根茎反弹起来的飞石凌空砸中了他的眉心,准确而迅猛,带着来自自然的残忍力度。 负责监控这一区域的无人机传回的最终画面里,庄忖羽的身体软软倒于坡面,而后被泥水裹挟住朝山下拖去,消失无踪。
第17章 搜救进行到第九个小时,军区临时调来的搜救犬挖出了一只鞋子,本以为找到了哪怕一点关于庄忖羽的线索,结果显示那只鞋子根本不属于军区的任何一个人,大概率是上游有人落下的。 雨势未减,预警级别在十分钟前已经升级至红色,精疲力尽的选训成员都被带回军演基地休息,庄忖羽的组员和那个受伤的苍林队员坚持要留下帮忙,被颜寂下了死命令。 情况不容乐观。庄忖羽已经连续数日没有进食,身上有不少外伤,加之天气情况如此恶劣,他随时可能支撑不住,更不用说他还有被泥水溺毙的可能性。 颜寂将被雨水浇湿的发丝往上抄,上行几步对站在泥滩边的林烊东说:“先告知庄司令吧。” 林烊东看他几秒,说:“再找找。” “我明白。”颜寂浑身冒着汗汽,微喘道:“司令应该及时知情,这次是我过分,不论如何他会想要来一趟。” 林烊东表现出一丝不耐,挥挥手道:“找到再说,那小子不至于这么薄命。” 颜寂沉默一瞬,他知道林烊东的意思。如果庄忖羽还活着,林烊东就想把这事瞒过去,庄荣如果知晓此事,会作何等反应他们不得而知。 林烊东忽然捏了捏颜寂的肩膀,“为什么。” 颜寂抬眼看他,探究这句疑问所包含的意思。 “你很少会慌。”林烊东放下手,坚毅的面孔被雨水勾勒出冷意,“他对你来说那么重要?” 颜寂没有逃避林烊东的视线,说:“他是我的队员。” 林烊东微微虚眼,片刻,他道:“去吧。” “是。”颜寂转身离开,直奔谷底的方向,在和林烊东交谈的几句话功夫,他脑海中闪过不太妙的猜想。 他们的搜查范围目前还限制在泥石流的流通区和堆积区,山麓地带还有大片待搜查区域,不巧的是,军演为了充分测试选训成员的综合能力,选择了较为复杂的地形,从山麓再往前百米,又是一面陡崖,洪暴导致的泥石流力量迅猛,很难说庄忖羽会不会被冲到堆积区以外,如果发生坠崖事故,那他的生存几率将会无限下降。 在堆积区找了一段时间,颜寂叫来方锐,让方锐替他继续指挥在山麓搜救,以防万一,他要带人先去崖壁区域看看情况。 暴雨倾盆,说话都得靠吼,方锐抬手比划,“他要是坠崖了肯定活不成,而且那边信号很差,你失联怎么办?” 颜寂从梁骞那儿拿来绳索等工具,说:“我熟悉那边,之前军演去过,重点还是在你们这里,好好找,如果之后联系不上我,静等十二小时。” 方锐张了张嘴,没再阻拦。这种恶劣天气对颜寂来说确实不算多大的问题,如果庄忖羽真的被冲刷到那里,颜寂早去一步都有可能给他多一线生机。 颜寂带着医务兵一边四处观察,一边在雨中快速前行,越是靠近崖壁,心跳就越快。他前所未有地担心这个人,这种担心中还夹杂着苍白揪扯的刺痛。庄忖羽正在变得更好,无论是他私下愿意付出的努力,他给张余行分享的那一口水,还是他倒下前转身奔去的身影。无生命的监控把庄忖羽鲜活地烙在颜寂眼里,颜寂都看到了,可正因为看到了,所以久违地体会到心疼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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