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慕医生,身穿蓝白条纹的小朋友们围了过来,吵吵闹闹地要和慕医生分享趣事。 唯独八号病床的叶小童,坐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她一直都是病房里孤独的存在,总是安安静静的,是一个不起眼的边缘人。 慕淮走到叶小童的身侧,“叶小童小朋友,今天感觉怎么样?” 叶小童依旧看着夜空,“慕医生,明明天黑了,为什么没有星星?” 慕淮拍了拍叶小童的脑袋,“星星一直在,只是下了雨,云层太厚,暂时看不到。” “那就好,原来妈妈一直都在。”叶小童指着北边,“爸爸说,妈妈成了星星,会一直一直挂在天空看着我长大,等我长大了,妈妈就会回来了。” 慕淮凝望着漫漫无边的黑夜,心底五味杂陈,一时语塞。 叶小童伸手握住慕淮的衣角,“那我还要多久才能长大啊?” 慕淮的手按在叶小童的肩膀上,“等你长到我这么高的时候,那就可以了。” 长大后,她就会明白,星星会一直在,但是星星不会坠落到人间。童年时里被编织出来的所有童话,都是裹着厚厚棉花糖的谎言,温馨又美好。 谎言破碎时,她就会真正地长大了。 “那我要吃多点,争取早日长得和慕医生一样高。”小童瞬间就恢复了朝气与活力。 慕淮从衣兜里掏出小零食,放到叶小童的手心里,“那说好了,要好好长大。” 出了病房后,慕淮回了基因检测室,整理了叶小童的所有资料,埋头查阅资料文献,研究相关的医学案例。 一直到晚上十点,疲惫的慕淮捏了捏眉心,看了看时间,这才想起来要下班了。 脱下白衣大褂,慕淮换上一身厚实保暖的羽绒服,走过医院的长廊时,遇到了一对起了争执的母子。 年迈的母亲鬓角发白,紧紧地握住男人的手,热泪盈眶,情绪激动,语气里带着哽咽—— “这就是一个无底洞,你把所有的钱砸下去了,人活不了,钱也没了,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就不能灵活变通呢?”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死脑筋不变通的,医生说了,就算是动了手术,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你还赌什么,五年前你赌输了一次,阿珍就是因为这病死的,你都忘了吗?” “我们做的还不够多吗?五年前我们把房子都赔进去了,也救不回来,一百多万的积蓄换来的是无良医生的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那一句话说得多么简单,可是对我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倾家荡产的痛苦,我们已经经历了一次,为什么明明知道结果,我们却还要经历第二次,小童的病症和阿珍的一模一样,救不回来的,没有希望的坚持,为什么还要坚持。” “阿良,你听妈的,你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没了阿珍,没了小童,你还有机会从头开始,我们留着点钱……你以后还可以组建家庭,你以后一样会有孩子,健健康康的孩子。” “我们不治了,好不好,不治了,我们把小童带回家吧,我保证,会一直照顾小童,直到她……” 那个名叫阿良的男子甩开了老母亲的手,流着泪摇头,“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毁了我们家,可是我不能放弃小童,小童她只有我了,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了,我是她的爸爸,我不能放弃,对不起……” 阿良蹲在地上,像个小孩捂脸呜呜地哭着,绝望又无奈。 成年人的奔溃,就是在那一瞬,像是忽而崩塌的雪山,说不清那一片雪花的错。 这是一个可怜的男人,被迫经历丧妻后,又要再一次面对女儿接受死神的审判。 而他母亲同样可怜,年过半百,本是享福的日子,为了儿媳妇,把辛苦攒积的积蓄全部押到了赌桌上,和死神打赌。第一次,她赌输了,第二次,她真的不敢赌了。 这一对母子,谁对谁错?说不明,理不清,他们是芸芸众生中不幸的那一个罢了。 两个护士急急忙忙地走过来,分别安抚这一对情绪失控的母子。 慕淮没有停下脚步,面色如常,淡然地从这一场争执中路过,他像是过路人,其实早就深陷其中。 因为他知道,这对母子争执着想要放弃的治疗的小女孩,还在期待着快高长大。 这一世界,无时无刻有人想离开,同样地,无时无刻有人想要活下来。 慕淮走出医院,迎面吹来了夜间刺骨的冷风,风吹红了他的眼。 他觉得难受,心底闷闷的,像是压着一块千斤的巨石,喘气扯着心脏,抽抽地疼。 医院的对街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盛擎穿着一身黑西装,靠在车上,站在寒风瑟瑟的街道上,风吹得他的发微乱。 身边站着一个小助理,在和他说话。 小陈体贴地出谋献策,“盛总,你要是实在想见慕医生,我去给你挂个号吧?” 讲真,等了四个小时,医院挂号排队早就排上了。 盛擎则是嫌弃将头撇开,“别净出馊主意,有点常识,没事不要占用医疗资源。” 被嫌弃的小陈:“……” 慕淮抬眼看向城市繁华的街道,目光忽而对上了盛擎的漆黑如夜空泼墨的眼眸。 他愣住了。 过了七年,慕淮至今还能想起海城一中生锈斑驳的铁门和那总是光秃秃的木棉树。 那时,每每下晚自习,盛擎就会按时在校门口等。 身穿蓝白校服的盛擎坐在自行车上,对慕淮笑得灿烂,“小校花,我送你回家。” ……
第5章 我会给你带来困扰吗? 黑色的迈巴赫停在慕淮的跟前,车窗落下露出盛擎故作冷漠的脸。 盛擎先发制人,“路过。” 慕淮站在原地,点了点头,“……哦。” 沉默了一分钟,见慕淮不为所动,盛擎眉头微叠,“上车。” “嗯?” “我们顺路。” “……” 慕淮犹豫几秒,还是上了车,刚系好安全带,盛擎把三明治和热牛奶递过来。 盛擎有点别扭地解释,“今天晚上公司餐剩下来的。” 医院小护士说,慕医生加班时,经常会忘记吃晚饭。 慕淮接过三明治和热牛奶,垂着眼,扫到了随手扔到中控台上的便利店的收据单,单据显示的是三明治和热牛奶的购买记录。 明明是特意买的,非要嘴硬说公司餐。 这人,犟得很。 慕淮心底软塌塌的,“谢谢。” “客气什么。” 盛擎将目光移开,发动车子,缓缓地将车子驶入街道。 慕淮吃了三明治和热牛奶后,正好收到了成述传来的最新材料,又开始沉迷在特殊案例的研究中。 红灯前,车子停下,盛擎用余光凝着眉头紧锁的慕淮,他似乎遇到了束手无策的难题。 “最近很忙?”盛擎尝试打破沉默。 “嗯。”慕淮点了点头。 紧接着,又是漫长的沉默,他们之间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壁垒,打不破,更无法逾越。 慕淮忽而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劲,把手中的资料整理后放入文件袋中,“有一个小女孩生了重病。” 盛擎目光有点诧异地看了一眼慕淮。 他以为,像慕淮这种天生偏安静的人,不会主动跟他说工作上的事。 “基因遗传性的心脏病,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慕淮靠在副驾驶上,闭上了眼,“她才十岁,要是像普通的小孩一样,她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她跟我说,她想要快点长大。她看着我时,眼睛总是很亮,对这世界总是充满期待,可是她的病真的很重。” “她的家人发生了争执,有人想放弃,又有人想坚持,他们僵持不下,可明明他们都没错,他们只是不幸,病痛摧毁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健康,也会将一个本来的和睦的家庭撕成碎片。” “医者也只是和死神赌博的凡人,赌桌上,有输有赢,谁输谁赢,从来都没有定数。” 盛擎将音乐的播放键打开,温柔的音乐从音响处缓缓地流出来,缓和了此刻略显悲伤的气氛。 慕淮无力地捏了捏眉心,低声道,“盛擎,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最怕别人期待落空后的失落与难过,就像……” 就像十八岁时,在校门的木棉树下,满天烟花绚烂绽放的那一刻,他亲手将少年一腔热烈诚挚的爱意砸碎。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期待落空时的落寞与悲伤,而被他推开的那一个少年,就是盛擎。 车里的香薰味带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清香,忙碌了一天的慕淮越来越疲惫,在温柔音乐中,居然睡着了。 慕淮的头一侧,脸正好朝着盛擎。 盛擎的目光微顿,凝着眼前这一张魂牵梦绕的脸,他长得比以前更好看更精致了,戴着金丝框眼镜,更显得温柔矜贵。 他总记得,慕淮笑起来时是最好看的,眉眼弯弯,眼角的那一颗浅浅的泪痣,又灵动又美好。就是这样,他才一直追着人家喊‘小校花’。 还是以前好,他叛逆又嚣张,总敢为非作歹,哪里像现在,连看他一眼,都只能悄悄地用余光。 盛擎伸手,指尖落到了慕淮眼角的泪痣,只是轻轻一碰,立马又心虚地收了手,不敢再造次。 他怕了。 有的人非常无情,一走就是七年。 盛擎呼了一口气,深深地凝着慕淮,低声说,“慕淮,我会给你带来困扰吗?”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你知道吗,我说过,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盛擎自嘲地笑了笑,“现在一看,我应该是在一个坑里,殉得明明白白了。” 慕淮睡着了,盛擎车子开得又慢又稳。 一是怕会把人给弄醒了,二是要争取多一点的相处时间。 单恋,着实是卑微。 慕淮醒过来时,已经在公寓的地下停车场了。 盛擎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靠在车上,拿着纸折千纸鹤,打发时间。 慕淮下了车,便看到一排千纸鹤整整齐齐地摆在车顶,大约有三十多个,肯定折了不短时间。 “你怎么没叫醒我?”慕淮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盛擎把千纸鹤全部装到西装外套的衣兜里,两边衣袋都装得鼓鼓的,和他的大总裁人设有点不符合,看起来还有点滑稽。 寒风将两只小纸鹤吹了过来,慕淮趁盛擎不注意,把那两只漏网之鹤藏到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两人上了楼,一前一后走在走廊里,声控灯又没亮。 盛擎装的电子锁,解了指纹锁,没有立马进门,而是转头看向了还在掏钥匙的慕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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