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呀,我是汪师傅,兰亭的主厨兼老板。” 兰亭是私厨,吃什么全看汪师傅今天有什么食材。 余扬的手机叮了一声,是外婆发来语音消息。手一撇,转文字不成反而直接将内容放了出来,清清楚楚。 “扬扬,今晚什么时候回家呀?要不要给你留门?...” 赶忙按停。 “大过年的,不回家?”大概是吊灯光线太暖,贺靳屿的声音隐隐带了温度。 高中男生的心思太好咂摸,贺靳屿看男生眉头紧锁的模样就猜到几分。大抵是家里氛围不好,心里郁闷、生气...可这个年纪心高气傲,问了也不见得会回答。 同贺靳屿预料的差不多,余扬选择回避这个话题:“你...您不也在外面吗。” “工作原因。”贺靳屿冷下来,“不用那么严肃称呼我。” 大过年的还在外面忙工作,肯定是家里没有人在等他。 程薇光是打理那么点生意就忙的焦头烂额,何况贺靳屿管着那么大个集团呢?这么想,贺靳屿也没有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没过多久,汪师傅端上来一碗暗红色液体,杯口嵌几块香橙苹果,薄荷叶似是点缀,如小舟漂在表面。醇厚的果香蔓延在余扬鼻尖,仔细闻,丝丝甜味夹杂其间。 汪师傅看见余扬好奇的模样,笑道:“这是煮红酒,贺先生每年都爱喝的。” 贺靳屿抬眼:“试试?” 余扬挣扎一番:“不用...” “怕了?” 十分辛辣的挑衅——至少落在余扬耳朵里是种挑衅。 余扬将腰板挺得直直的:“我干嘛要怕?” 贺靳屿只是置过来一杯舀好的红酒。 余扬咽咽口水,仿佛对方推给他的不是一杯可口佳酿而是一封战书。他小心翼翼捧起那只晶莹剔透的杯子,不想露怯,便装着豪迈的大人样子将酒液一饮而尽,谁知这副模样就像只被逼急的羚羊。 那只干干净净的水晶杯被“哐”地放回桌面。 小羚羊昂起头看向敌我不明的贺靳屿,眼里塞着满当当的傲气,虽然明面上跟贺靳屿客客气气的,但那表情分明在说:别惹我。 贺靳屿不紧不慢,再次斟满那盏空杯。 “热红酒度数很低,”贺靳屿动作慵懒,宛如一只悠闲休憩的黑豹,“但照你这个喝法也得醉。” 贺靳屿轻易削去小羚羊几分傲气,好整以暇地品起红酒,经过长时间沉淀的馥郁香气在味蕾上蔓延开来。 “而且你这种喝法,简直是在糟蹋罗曼尼康。”汪师傅用的是贺靳屿存放在兰亭的特级干红,他贯爱收藏这些。前年在法国结识酒庄主人后,许多珍品都被他收入囊中,这瓶便是其中之一。 话音刚落,贺靳屿似乎看见了小羚羊瑟瑟发抖的后腿。 余扬哪知道什么罗曼尼康,只是听贺靳屿这么说着,心想不会等会还要他付酒钱吧。适才那股傲意荡然无存,手放在膝盖上的动作透出几分无措的意思。 汪师傅上菜时,两人的气氛算得上是微妙,年近半百的长者看破不说破,介绍好菜色就回到后厨料理主食。 贺靳屿本意也并非想吓男生,只是难得遇上除了酒以外的乐子,一下逗过了头。但余扬倒不像贺靳屿想象中那般不禁逗,经他一番“蹂躏”,反而不像之前那样怕。 余扬直视对方蛊人的双眼:“那么好的酒拿来煮...不浪费吗。” 贺靳屿放下刀叉:“是你不懂怎么品。” “你也没提前告诉我啊。” “...” 余扬家里不算大富,但够得上小贵,可眼前这些精致的菜式他都是头回见。他甚至没吃过私厨。于他一个高三学生来讲,球场、网吧就算好玩的去处了,他甚至是有些不屑来湾区这种只能逛逛街买买衣服的地方。十八岁这个年纪的快乐从不囫囵于时间或地点。 但容易感到新鲜。 他面前坐着大人物,身处私密高端的地方,头顶悬挂着来自某设计师品牌的吊灯,比裕岭老榕树下那盏路灯还亮。 这小小四方天地被装点得很素雅却又很温馨,大概是希望每位客人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但家里永远不会收你一顿五位数的饭钱。 余扬乍舌,这简直是吃金子! 他颇紧张地问:“你不会要我跟你AA吧?” 贺靳屿没理他,径直走出兰亭,长长的风衣后摆被冷风吹起。 余扬敲了把脑壳,赶紧跟上去。 饭点过后湾区的人多起来,原本空旷的街上有许多来逛街的年轻人。站在食物链顶端的alpha自然而然吸引了许多视线,可那股与冷空气融为一体的信息素叫omega们不敢上前搭讪。 “你家地址,我送你回去。” “啊?哦,呃,裕岭二期48栋。” 车里只有导航机械的声音,沿街的路灯时暗时亮,投在两人身上一片斑驳。 贺靳屿在裕岭对面把人放下车。 余扬下了车,往家的方向走。 远远瞧见站在小区门口的余检明和程薇。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脸色不佳。 他俩有什么可说的? 余扬悄悄靠近他们,竖着耳朵听两人密谈。 余检明的呼吸声有些粗重,衬得程薇的声线更细。 “...找个时间签了吧。”程薇声音很轻,长长的眼尾托着数不清的疲倦。 “离婚协议我签好以后寄给你,余扬和你妈那边,还是瞒着。孩子快高考了不要打搅他。”余检明吐出一口烟,天寒地冻的,衬得他愈发冷淡。 余扬愣在原地消化这番对话。 原来这两人约好一起回家过年的初衷并非那么简单,而是想给这个家最后一次团圆。可是这种虚情假意的阖家欢只能激怒余扬,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却还是忍不住地胸闷,甚至从胃里反上一股酸意。 “你们在说什么?”余扬站在不远处,满脸不可置信,眼眶发干,“你们要瞒什么?”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余扬怎么会在这,皆面目惊慌失措。余检明很快镇定下来,想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安抚儿子:“我们...就是在普通聊天。“ 欲盖弥彰。 程薇想开口解释,却并没把握住机会,她拦不住自己的儿子。 余扬转头就跑,脑子里只剩下“逃得远远的”的念头。任由程薇的叫喊声消散在他身后,脚下也没心软停下半分。 少年的脚步声重。 贺靳屿正靠在车门上,手里有一根点燃的香烟,白气儿被风吹得胡乱萦在他身边。身后那盏路灯很高很高,打在他身上的光便很弱,将他如冰的棱角模糊了。长睫深邃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鼻梁高挺,唇形锋锐,这个高大的男人好像冬风在人间的化身。 贺靳屿还没走。 余扬迎风狂奔,将不知道该落去哪的目光放在那个男人身上。 贺靳屿这根烟抽的,仿佛料到自己会狂奔回来似的,听见脚步声后的回眸漫不经心,像在无声斥责:真慢。 余扬撑着膝盖,佝起背剧烈地喘气。如果说余检明和程薇是将一把刀插到自己心上,那贺靳屿就是撒在伤口上的盐,让别人看见这份骄傲肆意下的不堪,是最疼的部分。 即使贺靳屿可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贺靳屿扫了一眼正被内心“假定”所折磨的男生。他呼出甘辣的烟气,白茫茫一片笼罩在眼前,随后又显出余扬狼狈的样子。 男生缺氧般大口大口呼吸着寒凉的空气,似乎即将溺毙在不知名的深渊当中。 “怎么跑得这么急。” 贺靳屿的声音好轻啊,像呓语几乎散在空气里。余扬挣扎着抬眸,像捕捉到一丝氧气,像坠海的人望见眼前有一座岛屿。 “你能不能,能不能,捎我一程?” “随便把我放到哪就行。” “随便哪——” 眼看少年将被浪潮吞噬,贺靳屿慢慢抖掉烟尾余烬,神情冷矜:“上车。” ---- 贺靳屿心想:我帮了你,你以后要报答我,商人不做亏本买卖。
第9章 = 中年男女因为余扬的意外出现,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最后谁都没去住那间收出来的房间。外婆虽然想留他们,最后还是随两人去了。她老了,已经管不动他们的事。 余检明离开的很痛快,来的时候就没带行李,估计已经在外面找好过夜的地方。街头只剩程薇拢着大衣,她身上这件看起来新、喜庆的新大衣,完全不能避寒,她仅仅是为了好看,才特地穿来想告诉余扬,自己很重视跟他过的每一个年。但今年状况不同,早知道还得在外面套件羽绒服。 她其实想在母亲家住个几天。但又害怕余扬回家烦她,只能放弃这个想法。 手机响起来,上头显示是工作伙伴。她望着天在心里无声叹气,调整好心情才接通来电。 一个女人大过年的站在小区门口讲电话,衣着单薄还打不到车,保安亭的大爷闷不溜地将电视音量又开大了些,过年还忙工作,要命嘞。 程薇打完电话,终于拦下辆出租。想想自己独身一个人好像也没有住星级酒店的必要,随便找了家连锁宾馆打算凑合几个晚上。宾馆的床很硬,但程薇不挑,这些年在别的城市打拼可不靠娇气。 只是面对余扬,程薇总觉得自己还是个不知所措的职场新人。 余检明不希望家里知道他们离婚的事儿,程薇表示理解,余扬要高考,她妈年纪也大了。但余扬听去多少,她不得而知。 程薇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活得这么累。 余扬也想不明白。 他其实当场就想问个清楚,但到底开不了口,生怕一出声控制不住情绪,只好拔腿就跑。落荒而逃的样子还全给贺靳屿看见了。 贺靳屿还真就“随便”把余扬给带回家了。只不过不是淞湖岸那个大别墅,是湾区一个叫瑞府的小区,楼下连着那片奢侈品店林立的商业街。 两个家同样干净,窗玻璃一尘不染。 余扬多少觉得不好意思,三番五次麻烦贺靳屿,明明几面之缘,怎么能变成这样。 “那个,麻烦您了——” 贺靳屿似乎懒得同他客气,单单回一声简短的音节。 “要不我...” “饮料零食冰箱都有,酒柜不要碰。” 他在学校里算是人缘好的,一方面他不怕生,一方面他有分寸感。丁毅打小有麻烦就爱来找他,仿佛余扬能帮他扛揍似的。但少年人这点分寸和外向,摆在贺靳屿这种人面前就像矮子里拔高,不够看且不需要。 贺靳屿打开电视,春晚刚演到小品。余扬刚开始还有个坐样。但眼看贺靳屿真把他当空气,腰板忍不住塌向靠背。 “我能换台吗?” “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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