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歆一直是这样,一边能昭告天下似的用恋人的名字给自己的作品命名,一边又很小心地从来不愿意跟索寻公开地亲密。索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大环境如此,不知道哪个潜在的投资人、合作方就恐同,所以还是低调些好。但理解归理解,心里不舒服还是不舒服,好像陆歆的深情也被这种避嫌污染,变成了一种表演。索寻手里有一瓶陆歆手作、瓶身编号为000的“寻”,但他从来没有用过,多少就有这个原因在。到陆歆面前,只说是他没有用香水的习惯——也确实如此。 “你回去自己吃点儿吧,我今天不能陪你吃饭,”陆歆压低声音,头朝着还坐在会议室里的投资人那边点了点,“晚上去应酬。” 他的“回去”必然是指跨过小院的归去来山房。索寻本来也不是非要他陪:“没事,那我回安洲路吧。” 陆歆仍是皱眉,小孙说得没错,今天陆歆肉眼可见的情绪不高。索寻自己咂摸了一下,感觉刚才那句话说得是有点儿赌气的意思,只好又加了一句:“我没生气,真的没关系。” 陆歆便又说了一遍:“那你回家等我好吗?” 索寻其实不想,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又叮嘱一句:“别喝太多。” 陆歆看了他一会儿,唇边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在哈尔滨谈得还顺利吗?” 索寻接了个项目,改编一本现成的小说。索寻亲自跑了一趟,想跟作家好好聊一聊,相处一下,再开始着手改剧本。陆歆这么一问,他也不知道能怎么说,“顺利”好像不太能形容,毕竟版权交接早已结束了,作家也没多少话语权,索寻又不是去争取什么的。于是他只是耸了耸肩,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陆歆又问他:“那边冷不冷?” “超冷!”索寻回答——虽然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们早就在微信里说过一遍了,但他还是说得很认真,有意逗陆歆开心似的,“我感觉空气里都是拳头,一出门就是一顿暴揍……” 陆歆唇边的笑意果然更深了一些,他看着索寻,眼中漾出一片温柔的涟漪。但只是一瞬,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王小姐叫了他一声:“陆总?” 陆歆回过头:“稍等。” 王小姐点了点头,又跟索寻打招呼:“索导你好。” 索寻抿着嘴,也点了点头。她进去了。陆歆回头瞥了一眼会议室,投资人正在看手机,其余的人三三两两地交谈着,没人往外看。然后他做贼似的,突然凑过来,在索寻的唇上啄了一下。索寻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陆歆轻声道:“想你了。”然后不等索寻有什么反应,他就转身又回到了会议室。 索寻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小孙躲在电脑显示器后面,露出一个额头一双眼睛,像只在暗中窥探的猫。索寻转头的时候她立刻把头缩了回去,然后又探出来,冲着索寻乐,眼神调侃。索寻恼羞成怒一般,冲她做了一个凶巴巴的表情:“做你的表吧!” 小孙就真的低下头工作去了。索寻的视线透过她身后的窗,又看到了悬在高处的那张广告。现在安德烈不像是伸手要从手上揭面具了,索寻看得出神,感觉安德烈捂住了脸不肯看。既不肯看临街的车水马龙,也不肯看这玻璃房子里无声涌动又无息落下的心潮。他安安静静地被悬挂在高处,什么都无法惊扰他。 会议室里的人无声转过脸,看到外面的人还没走。陆歆的视线跟着索寻的方向往外面看了看,这个角度看不到索寻在看什么,但陆歆知道那个方向有什么。他眼底温柔的涟漪不见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他身边提醒他:“陆总?” 陆歆回过神来:“嗯,您说?” 投资人继续往下说,但陆歆没再听了。索寻转过身,走出了陆歆的余光范围,离开了。 🔒第66章 “我从来没想过当英雄,我只是不想当帮凶。” 索寻自己溜达回了归去来山房, 晚上没点外卖,凑合着把冰箱里的一些边角料做了份杂蔬汤,煮了点米饭, 倒一块儿做了顿泡饭,就算作晚餐。电脑上挂着微信, 就这么做顿饭的功夫, 工作群的消息已经累积到了“99+”。索寻捧着精致的大汤碗坐回来,大致翻了一下群里内容——在商量电影去哪里拍的事。一方面主张去哈尔滨, 毕竟原著里写的就是哈尔滨。另一方面主张在北京就能拍, 省钱。 索寻没发表看法,他现在还没一个确定的主意。关了聊天窗口才发现光端了汤碗过来,没拿勺。但他懒得再站起来, 就端着碗把汤泡饭当粥喝。刚喝第一口,安德烈的头像就在他电脑上跳起来,发过来一个视频请求。索寻把碗放下,点了通过。安德烈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就突然从屏幕上跳了出来。 索寻:“……” 他缓缓地把碗放下,盯着安德烈蓝色亮片的眼皮子和沾了羽毛的睫毛末端看。安德烈刚要开口, 旁边就有声音跟他说话。安德烈的镜头颠倒着垂下来, 能看见后台一片乱糟糟的景象。索寻等了一会儿, 安德烈那边才说完了。他重新举起手机, 再次亮出他夸张的眼妆。 索寻:“大哥, 什么造型?” 安德烈笑了,微微低下头,去扯自己眼睫毛上的羽毛,看得出来他戴得很不舒服。一边快速移动, 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索寻看了一眼时间, 算了一下, 巴黎这会儿应该是中午,但看安德烈的妆造,没个三四个小时下不来。 “今天大清早就有秀啊?” “不是秀,”安德烈回他,“拍杂志。” “午间休息?”索寻继续喝他的杂蔬汤,一边问安德烈,“你吃什么?” 镜头随即翻转过来,给索寻展示一个自助台,有各种面包,还有火腿片、生菜、洋葱、番茄什么的,看起来像个赛百味柜台,就是每个餐盘上都贴着那个杂志的牌。 安德烈把镜头转回来,继续对着自己的脸:“那个都贴到上海了?” “嗯呢。”索寻夸他,“你牛呗。” “你在吃什么?” “杂蔬汤泡饭。”索寻把碗亮给他看。汤水已经被他喝了一大半,米粒被泡发,留了小半碗。索寻很没形象地“呼哧呼哧”往嘴里倒,碗太大,不太好控制量,吃得颇有些狼狈。安德烈在那头看着,不用索寻说就知道怎么回事,轻声叹了口气:“懒死你算了。” 索寻把碗放下,嘿嘿地笑:“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不是你给我发的照片吗?” “我就发你看看。” 那意思是安德烈“已阅”一下就完了,他一般也确实是这样的,两个人聊得总是有一搭没一搭。但总体来讲,自从几个月前他去西安帮安德烈处理家里的事情以后,索寻觉得他和安德烈之间“正常”了很多。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恢复邦交”。第一次是通过写邮件,后来因为索寻跟陆歆在一起了,安德烈就不联系了。第二次则是去年春节那次,索寻给他发邮件,两个人加上了微信,但又是因为陆歆替索寻回消息,安德烈非常知趣地退场。 其实一直到这次以前,索寻都没有意识到每一次都是他去破冰,是他在维护着这段……说不上来算友情还是算什么的关系。但这次好像有点不同,都是安德烈主动地来找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索寻跟安德烈说的那些和陆歆有关的话,感觉安德烈好像想开了什么。两个人真的就像两个老朋友一样,也不会太频繁,至少没到让陆歆受不了的程度,但也总是聊着,比跟李幼冬还强些——他今年离开上海去成都了。他的事业发展来发展去也就这样,一线做不到,糊口也不差。最难的是情绪问题,他一直在治疗双相情感障碍。成都从各方面讲都比上海生活起来更轻松些,所以年初就走了。自从他走以后,慢慢地也跟索寻聊得少了。 安德烈看了一眼他背后的背景:“你在陆歆那里啊?” 索寻点点头,用手指拈起来一块贴在碗壁上不肯下来的菜叶。 “你现在算住他那里了?” “没啊,”索寻回他,“我还住安洲路啊。” “那房子没退吗?”安德烈问他,“我以为你早该换房子了。” “干嘛换?”索寻莫名其妙的,“住得挺舒服的。” “小啊。” “我一个人住就不小了,”索寻笑他,“再说了,我现在一半的时间都在组里,有时候还回爸妈那里看看,没必要搬家了,麻不麻烦呢。” 安德烈听着,镜头突然天旋地转,手机被他放到了托盘上,端着去取餐了。 “你不打算跟陆歆搬到一起啊?” 好问题。索寻战略性地把注意力转移到怎么不用餐具吃到碗底的米上,假装没听到。好在安德烈也没认真追问这个的意思。他把手机重新架好,戴着耳机,坐下来当着索寻的面组装一份三明治——两片生菜,一片番茄,一片火鸡胸肉,两块全麦面包一夹,完事儿了。 索寻:“……” 算了,他愿意吃饭就不错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打给我?”索寻又问了一遍。 果然,安德烈咬了一口他那块看起来就让人没食欲的三明治,对着镜头嚼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出来。 “我明天就去克拉科夫了。” 索寻没跟上:“哪儿?” 安德烈笑了一下:“在波兰。” 索寻慢半拍地“啊”了一声,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安德烈从意大利回法国以后,有一天突然跟索寻打了个电话,说他已经决定跟记者合作,揭露德卡斯在东欧和西亚地区以模特行业为幌子,实际进行人口贩卖,为欧洲的权贵提供色|情服务的事,几句话说得索寻心惊肉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安德烈开始以“导师”的头衔去培训德卡斯那些国际模特机构刚送到法国来的女孩子,教她们走台步——索寻质疑过这会不会有点牵强,引起德卡斯的怀疑。却被安德烈告知,这些机构的形体训练师很多都是男人,他们也都知道这些所谓的“模特”会是什么命运。就光在“培训班”里,各种各样的骚扰和侵害已经层出不穷。 但安德烈没有轻举妄动。索寻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但德卡斯显然越来越信任他。波兰那边也有一个德卡斯出资的模特经纪公司,定期会举办“模特大赛”,这次德卡斯主动提出,让安德烈作为“评委”过去一趟。 索寻挺直腰,皱紧眉头。镜头里的安德烈化着夸张的大浓妆,看起来几乎不像个真人。 “你跟记者说了吗?” 安德烈没抬头:“说了。”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他的三明治,好像一边吃一边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Joan做了一点背调,德卡斯在波兰的生意是完全合法的。这一次应该只是德卡斯让我试试手,甚至有可能是一次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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