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闻若还没走,看着安德烈去而复返。
“我能不能……”他开了口,然后觉得这个句式不对,犹豫了一下,又重新组织了一遍,“那个跟你打电话的Joan,她是负责什么方面的新闻的?”
“你需要负责什么方面的新闻的人?”
“跨国人口贩卖。”安德烈说,“黑||道活动,绑架勒索,可能还有谋杀。”
沉默。喻闻若的眼神深得像两潭水,但安德烈从他脸上找不到一丝意外。从他说出“德卡斯的核心业务”的时候,安德烈就知道,喻闻若也听到过那些风声。餐厅里已经没有别人了,桌上燃着旧式的烛台,在喻闻若脸上投下莫测的影。他就是在这里等他的,安德烈反应过来了。
“她是investigation editor,”很久之后,喻闻若回答,“什么方面的新闻都负责。”
安德烈深深地呼吸一口:“我不想公开我的身份。”
“没关系。”
“我没有确切的受害人名字,也没有证据。”
“他们会查清楚的。”喻闻若说,“你可以帮忙。”
又是许久的沉默,然后安德烈点了点头:“那能不能给我……?”
他没把那句话说完,电话号码,邮箱地址……但是喻闻若已经笑了。
“可以。”喻闻若把手机掏出来,一个号码显示在屏幕上,他往前推了推,让安德烈能够看见,“随时都可以,安德烈。”
作者有话说:
注:On/off the record是一个新闻行业术语,我译成”公开身份“,但不是简单地匿名和不匿名。简单来讲就是我去和记者对话,如果我要求off the record,那这篇报道中就不可以以任何形式提到我,或者给出任何有可能推导出信息提供者是我的暗示,更不可以出现我提供的信息内容。所以,有愿意公开身份的信源也成了记者能够写稿的前提条件,文中Joan对喻闻若说拜托你一定要go on the record就是这个意思。之前安德烈跟记者谈话,就是以off the record的形式提供了线索,给了记者一个方向而已。
PS.这个副本结束了,接下来的视角会转移回国内,不会再有这么多英文名字了,别害怕!但是我要出去旅游一周!挂了假条,11号回归,安洲路见!
🔒第65章
他安安静静地被悬挂在高处,什么都无法惊扰他。
索寻从地铁站走出来, 一抬头就看见了安德烈。
他闭着眼,微微仰着头,露出雕塑似的下颌线条, 右手轻轻捂着脸,除了大拇指和小指, 每根手指上都戴了戒指, 其中不乏大颗的设计珠宝,本来应该是很俗气的暴发户造型, 但戒指的位置戴得错落有致, 他的手指又劲瘦修长,动作像是要从脸上摘下一个并不存在的面具,虽然是静态的图片, 却好像有无数的故事要从他指缝里漏出来,俗气都被他戴成了典雅。照片是黑白的,有三层楼那么高,挂在商场顶部,在一众又红又绿的圣诞装饰里极为瞩目。
索寻下意识退了一步, 好像被吓了一跳。不确定是他, 再看看, 又觉得不会认错。安德烈确实是他见过戴戒指最好看的男人。但他有些意外, 两个多月前安德烈刚跟他提到过一嘴去米兰参加Giadeite的晚宴, 两个多月之后他的脸就取代了Giadeite的亚洲代言人挂到了上海市中心的商场顶楼。索寻不太懂这在时尚圈算什么水平,可能这就是国际超模的降维打击?
牛啊,索寻在心里暗叹。他掏出手机来先拍了一张,然后背过去顺着长街往归去来山房走, 走了两步回过头, 发现还能看见, 就换了个角度又拍了一张。这回更有“构图设计”了,索寻终于满意,调出安德烈的微信来发了过去,附赠一个大拇指的表情。就这么一会儿,手便冻得发疼。索寻把手机揣进兜里,自如地和在“胡不归”店门口橱窗忙活的店员打了声招呼,进了门。
刚走两步,又原样退了出来,一脸震惊地看着橱窗。
窗上本来是有圣诞装饰,槲寄生和冬青果挽成的花圈被人暴力扯了下来,踩烂了,他本来以为是圣诞装饰的红色字样其实是有人用红色的喷漆画了个大叉。最触目惊心的是,橱窗展示是陆歆亲手设计的一个装置艺术,拼成了一个立体的“寻”字,从外面看起来,那鲜红的叉就跟判官划在生死簿上似的,看得索寻当即心里咯噔一下。
红叉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过洋节可耻!
“谁干的?”索寻皱着眉头问店员。
年轻人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一边用玻璃清洗液喷,但那个漆十分顽固,怎么都不肯下来。索寻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让他继续清理,自己从店里进去,上二楼的办公室去找陆歆。
除了调香工作室,整个办公区域都是一览无余的玻璃。索寻一上来就看到陆歆不在办公室,反倒是旁边有人叫他:“索导!”
索寻应声回过头,看见财务小孙正朝他笑:“陆总开会呢!”
“哦……”索寻扭过头,果然从会议室的玻璃门里看见了好几个人影,室内热,玻璃上起了雾,便蒙蒙的看不太清楚,但索寻还是认出了一两张熟脸,“投资人都来了?”
小孙点点头,一边邀请他:“索导进来等,走廊里冷!”
索寻犹豫了片刻,小孙办公室里飘出来一股二氧化碳过剩的温暖气息,在室外被吹得发木的手快速回血,带来一阵麻痒。索寻缩了缩脖子,还是进了小孙的办公室。
财务就她一个人,小办公室被她弄得像第二个家,小沙发上有毛毯,桌上温着小电磁炉,烧着花茶。索寻一坐下来,发现窗户正对着安德烈那个广告。他突然意识到,陆歆的办公室也是这个朝向,也能看见安德烈那张脸。
小孙塞给他一包坚果,开始跟他唠嗑:“索导又出差啦?”
“嗯。”索寻跟她很熟了,接过零嘴拆着吃,一边问她橱窗上的事儿,“外面,谁干的?”
“不知道,”小孙摇头,“有个神经病半夜偷偷摸摸来的,调了监控也看不清脸。陆总早上都气炸了,今天一整天都超级低气压,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索寻的视线突然偏移了一下,看着窗外的安德烈。
多半不只是因为那个。
索寻不动声色地转回脸:“一条街都在过洋节,干嘛就喷咱们?”
小孙应和着“嗯”两声,神态不自然地低了头,一副有话想说,但又斟酌着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索寻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唉,这个事儿吧……”小孙马上顺着台阶下来,“其实也是陆总自己招来的。”
她一点儿藏不住话,三言两语就都说了出来——胡不归从品牌创立开始就是走的国风路线,已经形成了品牌特色。但陆歆越来越有过犹不及的架势,现在动不动就把“弘扬文化的责任感”这种大词拿出来做营销,时间长了就容易翻车。前两天受邀去录一个播客,主持人就问了,这么爱中国,怎么学都是在国外上的呢?
索寻坚果都不吃了,听得全神贯注:“他说什么了?”
小孙都不好意思复述:“陆总说他是……‘师夷长技以制夷’。”
索寻:“……”
真亏他想得出来。
索寻一脸无语:“谁给他写的稿?”
“没人啊!陆总自己说的。”小孙压低了声音,索寻看出来了,她在这件事儿上很是有一些想法,无奈只是个财务,这种事儿陆歆也不问她。索寻原先还在公司里挂了个职,市场方面的事儿也知道一些。后来《鲜花圣母》开机了,这头就自然不管了。“寻”上市的时候他跟陆歆闹了点儿别扭,发布会都没去,顺势就把这个已经沦为虚职的岗位一并彻底辞去。但在小孙眼里,索寻还是自己人。
“上海几个不‘崇洋媚外’的啦?”小孙不自觉地就切换到了上海话跟索寻推心置腹了,“那些天天喊着支持国货的,啊会真的来买啦?陆总自己打嘴巴咣咣响,两头伐讨好,我们圣诞活动要不要做了呀!”
索寻皱着眉头,拿手机出来搜了一下关键词。小孙说到了点子上,“胡不归”本身的受众群体就是一线城市里小资情调的中产阶级,根本不会买这种民粹话术的账。而那些喊着“支持国货”的,一看且胡不归30毫升的edp敢卖一千多,比国外的大牌子还贵了,也开始骂陆歆割韭菜,“中国人专坑中国人”。还有的呢开始审查品牌整体的生产线,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品牌的原料是不是中国的,技术是不是中国人研究的,设计是不是中国人搞的……何止是两头不讨好,简直是一场公关危机。
索寻明白了:“就为了这个事情搞得投资人都来啦?”
小孙耸耸肩:“那倒不是,还是分店的事情。”
索寻直捏眉心。
“劝劝吧?”
索寻苦笑:“我怎么劝啦?”
小孙一脸很了然的表情:“索导,陆总没你是真不行……市场部那边前两天还跟我偷偷说嘞,‘寻’卖得好是因为你拍的那个电影,因为展言,不是因为我们品牌真的做起来了……”
索寻赶紧打断她:“你这种话少讲。”
这个话也不是第一天有人讲,连网上都有这么说的。陆歆嘴上没说什么,但索寻看得出来,他非常介意。当初他会把在胡不归挂的这个职位彻底辞掉,除了发布会闹得那个不愉快,其实也有照顾陆歆情绪的意思,不然本来就是个虚职,不影响什么。
小孙神色悻悻的,又道:“可是索导你那个电影一直也不上,‘寻’的热度现在已经过去了,除非能把展言请来做代言人,不然明年怎么办呢?这账我每个月看着都心惊肉跳的,一家店都没回本呢又想着开分店,你还是想想办法让陆总认清楚现实吧——”
她话还没说完,办公室门突然被从外面旋开了。陆歆探进来一颗脑袋:“阿索?”惊得索寻手里一抖,坚果洒了一膝盖。小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回头看电脑屏幕,好像她一直都在工作,索寻惊异地发现她电脑桌面居然始终是一张Excel.
“怎么在这儿?”陆歆皱着眉问他,“回来也不告诉我?”
“我不是把航班信息都发你了吗……”索寻随口埋怨了一句,站起来掸了掸自己的裤子,又看了小孙一眼。她还是一副投入工作的样子,快捷键摁得啪啪响,也不知道她在摁什么。索寻暗自咬了咬牙关,挤出一个笑容,跟着陆歆走到了外面,非常自然地拉住了陆歆的手,但是陆歆不自在地让了一下,朝会议室那边瞥了一眼。会议室里跟出来两道视线,索寻转过头,看见一个身段苗条,打扮得非常入时的女人正在往外看。见索寻看过来,她便朝索寻笑了笑,索寻只好也回了一个笑容,然后配合地跟陆歆保持了一个礼貌的距离。
索寻认识这个女人。她是帮着投资人评估胡不归的第三方机构,索寻跟着陆歆和她一起吃过饭,但只记得姓王,叫什么早已模糊了。后来陆歆也常跟她一起吃饭,但索寻再没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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