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没想到,对方不戴眼镜也不瘦弱,甚至……一点不像个书呆子。 九月的天气,虽酷热不再,大火向西,但帝都多少还留着一些夏日的燥郁。肤色白皙的少年黑发如墨,眉眼浓艳,穿着一件扣子扣到顶的白衬衫,分明一张玩很大的脸,硬是被他穿出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禁欲感。 穿这么严实,不热吗? 才这样想,听到声音,那人将半举在身前的书放下,抬眼看过来。 “……找谁?”他脸转过来了,我才看清他左耳耳垂上还戴着一枚青金石耳钉。 “我找严初文,我是他朋友。”扫了眼室内,没瞧见严初文的身影,我走进寝室,朝少年露出一个友善的笑,“你是?” 听到我是严初文的朋友,对方脸上的表情松了松:“他倒水去了,我是他的室友……”他略作停顿,“你可以叫我摩川。” 后来我才知道,他初见我时那样警觉,是因为把我当做了他们系里那些找各种借口跑来骚扰他的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没主动提及过,但他是层禄族下任言官的事还是不胫而走。加上他又是这样一幅相貌,开学以来,时不时就会有人突然敲响他们的寝室门。或问他要联系方式,或把他当做人生导师畅谈理想,更有甚者,还想直接将他当做研究对象、活体材料。 他烦不烦不知道,但严初文确是深受其扰。于是小严同志一状告到了系主任那儿,表示自己的休息受到了严重影响,少数民族同胞的隐私也得不到保障,要求系主任给个说法。 系主任十分重视,当天就与各班导开了个会,那之后他们才总算重获清净。 “我叫柏胤。”我伸出手,问出了一个大多数人见到他第一眼都会问的问题,“你是混血吗?” 别的不说,光那优秀的T区眉骨,就不是普通夏人能拥有的。 他盯着我的手看了半晌,没有回我,也没有动。 我顺着他的视线,反应过来,掌心朝上道:“啊,这不是伤口,是我小时候摔跤留的疤。” 我的右手从掌根到掌心有道鲜红的竖疤,具体忘了,但好像是四五岁的时候摔跤摔的,长好后猛一看就跟道新鲜的伤口一样。 “不是,我是层禄族。”少年说着伸过手来,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握了下就松开了。 我了然:“怪不得。” 那之后我跨坐在严初文的椅子上等他回来,摩川继续坐回去看书,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严初文说得不错,他的这个室友确实不爱说话。 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不时扫一眼对面少年的背影。 层禄族……是不是在山南的那个?我好像跟严初文他们去过。印象里又偏又落后,还特别野蛮,那样的地方竟然出了个大学生…… 脑海里浮现一双又痛又狠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忘了当年那个少年的长相,只记得应该是很漂亮的一张脸。盯着摩川宽阔的肩膀,以及因为低头看书而露出的那截白皙的脖颈,我心想,可能和眼前的这个一样漂亮。 忽然,手机轻响,来电铃声将我的思绪拽回现实。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可爱的男声:“你在哪儿啊?我下课了,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呀?” “在我朋友寝室里,我说好了等会儿和他吃饭的。”我抬头看了眼摩川,见他仍然专心看书,没受我影响,也就没有刻意回避。 “哪个朋友?我们学校的?” 我低低“嗯”了声。 “那我也来?”对方小心试探。 我倒是没意见,但总要先问过严初文:“我问问,等会儿给你消息。” “好嘞!”他压低了声音,发出“么啊”一声,“爱你~” 老实说,对方叫什么长什么样我早就忘记了,只记得好像是个娃娃脸,新生军训上认识的,大着胆子来搭讪,问我是不是单身,要不要处处看。 我那时正好被柏齐峰烦得要死,心里逆反一起就答应了。不过这段恋情维持的很短暂,交往了没三个月就分了。他提的,说我给不了他安全感。 挂了电话,室内只余细细书页翻阅声。 心头一动,我趴在椅背上,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摩川,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反正多一个是多,多两个也是多。 翻阅声倏地停止,摩川微微偏过头,脸上有些惊讶。不过很快,那抹惊讶便消失不见,换上一副礼貌却疏远的微笑。 “谢谢,不过不了,你们去吃吧。” 我怕他以为我是跟他客套,就又劝了两句:“一起呗,就吃个便饭。” “真的不用了。” 见他确实不愿,我也只好放弃:“行,那下次有机会再一起。” 话音刚落,那头严初文就拎着个水壶进门了。 “你这么早就来了?我刚还想给你打个电话呢。”他将水壶放到窗台下,道,“去西门马路对面那家吃吧,那家的回锅肉不错。” 我站起身:“介意等会儿加个人不?” “谁?” “男朋友。” 严初文大惊:“才开学两个礼拜你就有男朋友了?” 我一挑眉:“怎么了?咱们学校有规定大一不能谈恋爱吗?” “倒也没有,就是你这脱单速度也太快了。”严初文局促道,“我这也没有准备……你好歹早一天通知呢?我还能去买个见面礼。” 我几步过去勾住严初文的脖子,笑道:“就随便吃个饭,你土不土啊还见面礼,要不要事先跟你递个帖子啊?” 他扶住歪斜的眼睛,道:“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俩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快到门口时,严初文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摩川,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我……”我正要开口告诉他自己刚刚邀过了,视线一偏,与少年微凉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摩川同我毫无预兆地四目相对,可能一秒都不到的时间对方就移开了目光,但我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些自己熟悉的东西。 跟起初无关痛痒的打量并不相同,那是种微妙的审视,带着只有他本人明了的严格标准,不过须臾,便把我分门别类,打上标签。 “不了。”他笑着对严初文道,“不合适。” 那是名为“异类”的标签。
第4章 文明养狗你我他 “快起来柏胤!太阳晒屁股了!” 我艰难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入目所及是陌生的天花板。研究院的窗帘是薄薄的一层,遮光性很差,阳光透进来,刺得人眼睛都疼。 “都九点了你想睡到什么时候?给你留的早饭都冷了!”屋外严初文的叫唤持续不断,比仲夏的蝉鸣还要聒噪。 我抹了把脸,静置片刻,猛地翻身而起:“来了来了,别叫了!” 刷牙洗脸,吃完早饭,严初文牵着二钱,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村子里转转。 昨天到得晚,从鹿王庙回来后就吃晚饭了,其它地方也没来得及逛。既然来都来了,肯定不能只待在研究院的小院子里哪儿都不去的,没犹豫我就跟了上去。 冬季的棚葛显得有些萧瑟,所有东西都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积雪,加上建筑外墙多为白色,乍眼一看,还以为整座村寨被雪吞没了。如果从高空俯瞰,不熟悉此地的人从连绵的雪山中或许压根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严初文:“你知道我博导是山南大学的葛教授吧?” 二钱年纪小,精力足,几乎是以一狗之力拖着严初文在走,脚掌在铺满碎石的地面上抓出一个个小坑。 我:“知道。他和你爸年轻时候不还情敌吗?知道你拜在葛教授门下,你爸气得差点没和你断绝父子关系,要不是菀姨及时劝住他,你这会儿就没爸爸了。” 说“劝住”也不准确,应该是“呵止”。 “能过过,不想过滚蛋!”那会儿严初文可能躲在哪个角落里,微信里听到的声音有些遥远,但短短五秒的语音,还是清晰地勾勒了菀姨威武霸气的形象。 “我爸这方面确实有点小心眼,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人葛教授早娶妻生子了,就他还记着当年那点破事,我妈都受不了他。”严初文颇有些哭笑不得,道,“葛教授半生都在研究层禄文化,这些年更是一直在为厝岩崧的发展多方奔走。我爸期刊论文可能发表得比人多,但推进项目这块还真不一定比葛教授行……” 到了空旷无人的地方,我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送进嘴里点燃。 “什么项目?”我随口问道。 “一些旅游项目。”严初文指着一个方向道,“喏,那儿有口温泉,你没事可以来泡个汤,水温很舒服,就是条件简陋点,纯露天的。” 没有物产,地处深山,交通不便的落后村寨,想要发家致富,必定是要想些别的法子的。 曾经,严初文和他的老师想把这里打造成一座温泉度假村,由政府牵头,引进国际知名酒店品牌。待到他们酒店落成,带动旅游,也可辐射厝岩崧全境。 可惜,因为部分层禄族人的激烈反对,这个项目已经搁浅很久。 严初文叹息道:“你不知道,人家酒店真的很有诚意,说只要这边点头,立马让人带着合同和公章飞过来签字。神降之地,隐世仙境。这概念多好啊,一定能火起来。” 这鬼天气,明明嘴里是尝惯的味道,吞吐间也好像染上了一丝这个地方的清苦。 我说:“搞定摩川不就行了?他是言官,是神的代言人,他说要造酒店谁敢反对?” “你不懂,他虽然是言官,层禄人多敬他爱他,但层禄不是他的一言堂,他总要顾及族人想法。” 我轻蔑一笑,给出方案:“只要他说是神谕,谁敢质疑?” 严初文一惊,下意识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才松口气:“这里是层禄地界,你这话除了我可别跟其他人胡说。” 二钱找到块风水宝地,开始蓄力排便。 “我能跟谁说?摩川吗?”夹着烟,我见严初文从口袋里掏出个袋子,竟是将地上二钱拉的屎捡了起来,愣了片刻,满脸震惊道,“……你还给它捡屎?” 在这遛狗都很奇怪了,他竟然还捡屎? 严初文兜好屎,将塑料袋打了个结,站起身古怪地看我一眼道:“不然呢?” 我思索几秒,咬住烟,在寒冷的空气中暴露双手,缓缓为他鼓了鼓掌。 “振聋发聩啊严同志!” 严初文揣着那袋屎带我参观了棚葛的温泉池。池子用矮矮的砖墙围着,没有锁,只两片破旧的木板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 进去后便是一圈圈向下的漏斗形台阶,最下头是一汪冒着热气的温泉。池子不大,直径差不多三米左右,池水十分洁净,透出淡淡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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