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两人常在悬崖峭壁上走,颤颤巍巍的,却也侥幸没摔下去。俞家宝惭愧道,“让你们担心了。”清水和信子去探望野村时,得知了俞家宝回来的消息,匆忙赶到庙里来。当下俞家宝告诉他们他和阿佑怎样冒险回到日本。 清水皱着眉头,倒也不再斥责他——在他看来,俞桑真没救了,永远都那么乱来,永远让人担心。他把袖子折起来,慢悠悠道:“好,现在这里是我的了,俞桑快点离开吧。” “咦?” 清水以不容质疑的语气说:“我是你的老师,俞桑最好有这样的觉悟。现在我让俞桑把火炉交给我,立即回巴黎完成比赛!” 阿佑插嘴道:“没必要了清水桑,我们已经晚了。” 信子笑道:“阿佑开车技术怎样?我不确定能不能把我的车交给你。” 阿佑大喜,赶紧道:“我一定会开好信子姐的车!” 信子把钥匙交给他,很认真道:“阿佑比以前更帅了呢,记住欠我的人情,下回来日本,要给我的店当招财猫哦。” 两人立即动身要走,来客们听到他们的谈话,纷纷跟俞家宝道别。他们挥着手,祝福俞家宝比赛获得好成绩,祈愿很快能相见。俞家宝感动之极,不停地鞠躬道谢。 阿佑踢他屁股,“快走吧,再拖下去,就是永别了!” 捷豹轰鸣着把他们送到高知火车站,寄出钥匙后,两人在最后一刻爬上了火车。阿佑一身冷汗,心跳如擂鼓。饶是他胆子奇大,这次还是被吓到腿软。 俞家宝给他擦汗,取笑道:“你咋比我还怕?我知道了,你担心我真留在庙里,再也不回北京。” 阿佑确实害怕,家宝尽可以选择当一个山野面包师,可一旦出入境成问题,选择哪一边都是不归路。阿佑可不想他跟野村师父一样,再也走不出去。 “你就庆幸自己命好吧,”阿佑感叹。 两人快到零时才飞奔到码头。离开船只有十来分钟了。停泊在漆黑码头上的邮轮美轮美奂,笼罩在音乐和欢声酒气中,不知人间疾苦。通往邮轮的闸门却是关着的,前面守着两海关人员。 作者有话说: 今天解决了大难题,太开心了!寝食难安了两个月。这问题也跟出入境相关,所以感觉是沾了家宝的运气,哈哈。希望这一年继续好运啦。 地瓜也快写完了,剩下三四章可能。从疫情前写到今天,变故实在太多太多,写到这个长度已经脱离小说合理架构。庆幸的是没有放弃,终于看到了终点。师父说的,面包一开始做,就不能中途而废! 感谢也没有中途放弃的你们,一万个爱心!
第194章 伟大和渺小 这次没有贵宾礼遇,乘客得一个个过海关,被仔细审查。两人急得要命,低着头走近关口。 护照递给了海关,阿佑的很快盖上了戳,俞家宝的却被海关人员拿在手里,左右翻看。两人对看一眼,心都悬到嗓子眼。 俞家宝没有在大阪的离船证明,是整个计划里最大的漏洞。每次离船上岸,游客都会有入境的记录,邮轮没那么严格,只在护照上盖戳,回船时经海关人员检验即可。俞家宝没有这个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佑不可能再演一场“找不到朋友”的戏,只能寄望于离境时海关不那么严格。 但显然今天的海关人员比较负责任,用蹩脚的英语问:“先生是怎样离船的?” 俞家宝立即以日语回答,“用我的脚下船的。”海关笑了起来,“原来游客桑的日语那么好。可是游客桑怎样在用脚下船的时候,躲开了我们的印章?” “怕是印章躲开了我吧。你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俞家宝决定耍赖到底。 海关也没招了,这种漏洞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但要查出有什么猫腻又会大费周章。俞家宝紧张之极,就差这一关口了,别功亏一篑。他脑子里不禁浮现第一次离开日本时的情景,他一无所有,内心茫然,像个游魂那样应对海关人员。 海关盘问道:“游客桑曾经在日本生活过?” 想起过去种种,俞家宝道:“是啊,我在四国的庙里过了很多年。” “庙?”海关微微一惊,这可不是一般外国人会逗留的地方。俞家宝看到他的眼神,猛然醒悟到这次问答对他的未来影响深重。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名片,恭敬地递了上去,“我是一名面包师,在四国庙里跟着日本的大师学艺。也是大阪店Zmoo的首席面包师。”这家店现在由志夫主持,从开业至今一直很受欢迎,海关人员立即道:“Zmoo,知道,我的妻子是你们店的忠实粉丝。” 俞家宝微微一笑,“谢谢您家人的关照。” “首席面包师桑怎么不在大阪生活呢?” “Zmoo在北京开了一家店,目前由我来营运,这几年我都在中国工作呢。” “真让人佩服,异乡人拼搏不容易,”海关人员由衷道。 “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俞家宝语气平静。递过名片时,他的心就定了下来。经过几年的努力,他已经有了基业,也有了正式的名分,再也不是惶惶如丧家犬的异乡人。他满可以挺直腰板,在这流过血汗的地儿,有底气地跟人交涉。 阿佑机灵地在旁边提醒,“要开船了!” 海关人员到底放心不下,跟船上员工确认俞家宝身份,得知确实是乘客时,他愉快地在上面盖了个戳,站起来交还给俞家宝,笑道: “面包师桑,欢迎再来日本。” 俞家宝接过护照,百感交集,鼻头忍不住酸了。回头看模糊的城市轮廓,他回道:“多谢。” 有了这个戳,他知道以后申请签证会容易多了。这一趟虽然奔波劳碌,也解决了一大难题。正要登船,海关人员叫住了他。 俞家宝心一凛,转过头问:“有什么问题吗?” 海关人员指着地面,“那是面包师桑的物事?” 俞家宝捡了起来,感激道:“是的,谢谢,它对我很重要。” 他和阿佑并肩走向甲板,阿佑问:“那是什么东西?” 俞家宝举起来,笑道:“灵符。你不是把御手扔垃圾桶了吗,我在庙里又弄了一个,不要钱,自产自销。” 阿佑开心地接过御手,抚摸上面精细的纹路。扔掉御手时他万分不舍,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了一个。虽然这玩意儿成本低廉,经过俞家宝这冒牌高僧的开光,也不见得怎么灵验,他还是珍而重之地收在了皮包里。 轮船在漆黑的海上乘风破浪。俞家宝才发现,这艘船比他去过的任何酒店都要奢侈豪华。每个房间都有宽敞阳台,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在眼前。剧场轮番演着魔术和歌剧,商街飘荡着现场演奏的爵士乐,彻夜不休。餐馆和酒吧24小时提供餐饮,随便走到哪个餐桌,都有服务员殷勤稍来菜单。 “都不要钱吗?”俞家宝土鳖地问。 “不要钱,随便吃。” 两人饿了大半天,在德国餐吧要了大盘香肠和猪肘子,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俞家宝好久没畅怀地吃饭了,大口吃肉,一杯杯的啤酒往下灌,只觉酒囊饭袋的人世间实在美好。 他们在船上度过了逍遥快乐的七小时,无日无夜,无忧无虑,吃不尽的食物和从不停止的音乐,简直像在一个时间停顿的异域。直到轮船进入东海,他们出甲板一看,太阳从海平线升起,照得海面灿亮金黄。 俞家宝深吐一口气,叹道:“我觉得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来后,我好像不是我了。” “那俞家宝去哪儿了?” “一部分在樱花树下睡觉,一部分在庙里扫雪,一部分在大阪挤地铁,还有一部分在北京烤面包,一部分在山里放老鹰,一部分在飞去别的大陆,还有最大的那一部分,在这里,跟你一起。” 阿佑笑了起来。这家伙有没有分裂复制不知道,但嘴变甜了,会哄人。 俞家宝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道:“不知道子安哥那边怎样?” 阿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放宽心,多喜子会等着你的。” 仓皇赴日时,他们是从夜晚到夜晚,现在回去巴黎,则完全相反,是从白天到白天。飞机带着他们飞向玫瑰线,到达巴黎时,时间跟启程时没多大变化。 他们赢回了一天。 这一天至关重要,酸面团应该发酵完满了,等俞家宝回去检验状况,进一步地整形分割。这个步骤必须俞家宝亲自做,只有他能准确判断面包的发酵状态,用身经百战的手,把面团塑造成表皮有张力的面团,适度地保持里面的空气,最后在炉里膨胀为酸香丰满、组织美妙的面包。这一步动作简单,但好匠人和庸手的出品谬之千里,完全骗不了人。 他们跑着回到烘培室,推开门,屋里都是人。 俞家宝的心一沉,裁判们果然来督查了。而且不止两三个,系着白点绿底蝴蝶结的吉尔莫先生也在。这是他们最担心的状况,裁判发现大面包师不在料理台,产品竟是由“助理”来完成的,那手作面包的意义何在? 俞家宝硬着头皮跟吉尔莫打招呼。吉尔莫果然开口就质问他:“面包师是去普罗旺斯旅游去了吗?听说你一星期都没在这里。” 俞家宝露出大白牙道:“我去日本了。” “日本?”吉尔莫大吃一惊。 “对,我去酵母的发源地了。因为我的老酵母生长不好,我去山里请教我的师父,”这番说辞是老三教给他的,吩咐他说得越玄秘越好。于是他详述了庙里的环境,比起什么科学原理,人更容易被神秘古老的故事所吸引。 吉尔莫奇道:“一个偏僻古庙底下的面包坊,而且还有入侵的乌鸦军团?” 俞家宝点点头,“听着像奇谭,但是真事。” 吉尔莫被他的神情感染到了,“噢,世界充满了未知之谜呢。” 俞家宝说完后,有一刻的心理动摇。他说的是真的吗,记忆是正确的吗,在这阳光充足的现代厨房里,那些话真像是臆想呢。 他带着疑惑,走向料理桌。子安、老三和乐晴都在,但谁也不靠近桌子。长桌上,面团躺在硕大的方形盒子里,肌理细腻有光泽,鼓起了一些大小气泡。俞家宝仔细地洗了手,捞起一大团面。 确切无疑,这是多喜子。触摸面团,古庙和巴黎的厨房重叠了起来,空间结合为一,所有的地理距离、历史、语言、文化的分歧路,全都消失不见。 没有界限——多喜子柔软的身子,就是唯一的确切之物。而俞家宝站在这里,是她的经手人。他的自我,从卑小到膨胀,发酵到极点,然后缩小,以致消融。“俞家宝”并不重要,终有一天他会跟一切伟大和渺小一样,泯灭在人世。 俞家宝却也无比重要,因为此时多喜子在他手中,他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他将尽所有能力,让她以某种方式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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