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急,他来不及换礼服,便也失了参加晚会的打算,只能像如今这样,站在角落里,像个小偷一样窥探着不属于他的珍宝。 他的母亲又进手术室了。 薛见舟无意识地抠着墙上凸起的繁复花纹,怔怔地想,好像无论他赚了多少钱,都没办法阻止死神将镰刀挥向他重要的人。 他的养母是位很娴静雅丽的女教师,姓许,名兰烟。她在中学里给孩子们教语文,说话温温柔柔的,是个很典型的被江南水乡长养大的女性。 许兰烟和薛皓山在大学相遇,一见钟情,后又双双考入同一所大学攻读研究生,经历五年爱情长跑后,成功扯证。 婚后的生活里大多是些油米柴盐酱醋茶的琐碎小事,两人都是老师,都共同热爱着这份培育祖国花朵的伟大事业,偶尔也会在纪念日里为对方制造小惊喜,生活过得平淡又充实。只是许兰烟后来生了场大病,身子不适合生育,两人便想着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孩子。 他们选中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给他取名“薛见舟”。山间有烟,烟里泛舟,连一家人的名字都充满着文人墨客的风趣。 只是后来的一场意外车祸夺走了他养父的生命,家里一下子垮了。许兰烟也在车祸里受了伤,又逢爱人离世,心绪郁结,病情反复,身体免疫力下降,从早期的肾炎,最终演变为尿毒症。 薛见舟那时十八岁,再过三四个月就要高考了。他觉得老天给他开了一个并不好玩的玩笑。 他从前以为,治病嘛,东拼西凑几下也不算什么,但当这个担子真正落到他头上时,他才发现要攒够那些高昂的住院费、药费、透析费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一个高中没有毕业的学生,要怎么做到这些呢? 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浅淡的香水味刺激着他的鼻腔,但没有医院里的消毒水让他那么反感。 今天下午他养母的主治医生告诉他,许兰烟又休克了,虽然情况并不危急,但对于久遭病痛折磨的许兰烟来说,这无疑又是走了一趟鬼门关。 等他赶到的时候,许兰烟刚刚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他那时才恍然发现,眼前这个骨瘦如柴、脸色青白的患者,再也无法变回从前那个温婉动人的许老师了。 很多人期望她能够痊愈,很多孩子在等待着他们的许老师重回三尺讲台,但太难了。 薛见舟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这一切的吵闹都只会让他更加烦躁不安。他转身想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舟舟。” 青年身子僵了僵,没敢转过去看那人。江致深已经走近了,径直拉起他的手:“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吗……手怎么这么冰?” 周边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但一个个都是人精,晓得圈内的那点子事,又忌惮正衡集团,不会过来凑热闹,远远望见便绕过了这个角落。 江致深身后是五光十色纸醉金迷,繁华喧嚣有如另一个世界。而现在这人一脚踏出,毫不犹豫地来到了他身边。 薛见舟还有点没回神。 江致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稍稍凑近,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迟到,嗓音温和平缓:“……脸色也不好,怎么了,嗯?” 薛见舟低下头,不知怎么就眼眶发酸,憋着泪没落下来。 “江先生,”他扯住那人的袖口,压住嗓音里的哽咽,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轻声道,“带我走好不好?” 五个月前,薛见舟还处于被封杀的状态。尤菲去见过他一次,清癯的青年蜷缩在勉强能容纳一人的杂物间,没日没夜地做着打包快递盒子的活。 他高中辍学,没有学历,本来以为凭外貌和能力能在娱乐圈有一席之地,只可惜如今连这样的机会也被断送了。 尤菲心疼他,想给他钱,却被他拒绝了。 “菲姐,”昏暗的光线下,青年朝她笑,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又脆弱,“您自己也要生活,就别掺和我的破事了。” 尤菲被他这番话气得眼都红了:“薛薛,你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我也好帮你,你别这样什么都不说……” “您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薛见舟低垂着脑袋,头顶苍蓝的灯光轻轻泻在他眼睫上,投下一片深色的阴影,空气中的灰尘在他脸颊边浮动,“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没待她说话,薛见舟便又道:“……您快回去吧,要是迟到了,又要被曼姐骂了。” 薛见舟以为,只要他苦一点,多赚一点,还是可以熬过去的。 但许兰烟的身体状况等不了他。 几天后一个晚上,许兰烟休克了。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与死亡如此之近,所有医护都在匆忙抢救,而他的妈妈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意识模糊,监测心率的机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频率之快犹如动物尖锐的嚎叫。 只有他站在清冷的过道里,手足无措,无能为力。 没过多久,许兰烟的主治医师告诉他,他妈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需要立刻进行手术。 他沉默了半晌:“……要多少钱?” 徐医生轻声报了个数字。 薛见舟盯着医院天花板上苍白的灯,掐着濡湿的手心,跟自己说,薛见舟,别慌,你不能慌。 “……我去借,请您一定别放弃她。”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薛见舟心想,还有谁能借呢?薛家几个平素没怎么往来的远房亲戚都借遍了,现在看到他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菲姐已经帮了他很多,还要和她男朋友存钱买房买车,不能再麻烦人家了;从前的高中同学也断了联系,根本无从借起…… 薛见舟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走,想,还有谁能救救他呢? 尤菲在隋曼家里看见了薛见舟。 他又瘦了很多,灯光打在他脸侧,投下淡青的阴影,头发也长了,几缕垂在肩颈上,顺着他的动作滑落。青年低垂着脑袋,唇色苍白,两颊凹陷。洗淡了的T恤套在他身上,愈发显得那身体清瘦单薄,弱不禁风,仿佛一推就倒。 他跪在隋曼面前,眼眶通红,勉强保持着镇定,但嗓音是抖的,像是处在崩溃边缘,而眼前这位经纪人是他唯一的希望与寄托:“曼姐,我需要钱,真的,我马上会还您的……求求您了,我真的需要,我一定会还的……” 尤菲皱眉,刚想过去,却被另一个助理拉走:“……你就不要再帮他了,曼姐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是生气了,你只会比这小孩儿更惨。” 隋曼坐在他面前,目光不紧不慢落到他弓起的脊背上,轻笑一声:“薛见舟,你算什么东西,还敢来向我借钱?你知道因为上次那件事赵总把我骂得有多惨吗?” “我知道错了,曼姐!……曼姐!你帮帮我,真的,真的,我会立刻还钱的……”青年压着哽咽,一遍又一遍重复,焦急又无助,“妈妈病得很重,她不行了……曼姐,求求您,您救救她,真的,她真的熬不过来了……” “她生病了就去找医生啊,找我有什么用?”隋曼漫不经心地抬起他的下巴,调笑道,“……或者,你把你自己卖了换钱呀,啧,虽然瘦得有点脱相了,但想来还是有不少老总喜欢你这一款吧?在床上乖一点,他们开心了,自然就给你钱了。” 薛见舟眼里浮上绝望来,嗓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颤意:“曼姐……” “你当初拒绝赵总的时候,有想过这一天吗?”隋曼甩开他,“我早和你说过,你要是放下你那点子自尊心,早在娱乐圈混的风生水起了,哪会像你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说哪,就好好用你这张脸和这副身体,乖乖换点钱,好救你妈吧。” 他怔怔地抬起头,眼里有破碎的光点。 最后还是徐医生看他可怜,手术又耽搁不起,主动提出帮他垫付手术费,让他到时候再还。 薛见舟当时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因为连着饿了十几个小时而眼前发黑,胃部翻滚绞痛,几乎要让他昏厥过去。 他盯着雪白的墙壁,脑子里一遍又一遍闪过隋曼跟他说的话。 他只有他的脸和身体了,薛见舟想。 至少隋曼有一点没说错,在这个圈子里,他的那一点自尊心的确毫无用处。
第6章 06 薛见舟央着尤菲给他那场宴会的邀请函时,就没想过要完整地回来。 他查了很多资料,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做出有可能让对方不高兴的举动。 青年前几日有在好好养身子,微微胖了些,骨肉匀称,身形修长,长相又是偏清冷那一挂的,养长的头发没有剪,而是在脑后束成一个高马尾,肤色白皙,唇色殷红,纯而不俗,就像一颗剔透水晶,才出场,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薛见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面对过如此多的人了,手心沁出点汗。 他心想,没事的,他可以解决的。但当那带着酒气的嘴唇凑到他耳边的一刹,薛见舟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了恶心。 他推开了那位应总。 对方穿一身定制西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将他一把拉进怀里,笑得温文尔雅:“宝贝,怎么了?你躲什么?刚刚难道不是你先过来勾引人的吗?” 薛见舟脸色发白,竭力想推开他:“对不起,您弄错了,我、我这就走——” “宝贝,想钓人就直说呗,我挺喜欢你的,性子也合我胃口。”男人将他搂在怀里,眉眼间轻佻又多情,“说吧,你要什么?代言,影视资源,珠宝,还是房子,我都能给你,乖一点……” 薛见舟浑身发抖,被碰过的地方几乎有了真实的痛感。他大脑一片空白。 “应正亭,放开他。” 那狐狸模样的男人条件反射松开手,看清来人,意外地挑了下眉:“老江,你怎么来了?” 江致深淡淡瞥他一眼,没回答,只松松抓着薛见舟的手肘,好让他站稳。 薛见舟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刺白,看不真切,眼眶又酸又涩,喉咙里不住发出低弱的哽咽。 他咬紧牙关,心想,自己连这种事都做不好,真是糟糕透了。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方白净手帕,男人轻缓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要不要紧?” 薛见舟抬起头,目光循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往上,看见一张俊逸矜雅的脸。 他认得这是谁。江致深,正衡集团的执行长,京城江家的继承人,曾经莅临恒欢总部参观,恒欢的那几个老总对他鞍前马后,恨不能亲自替他暖床才好。 正衡集团旗下有不少公司涉及传媒行业,投资影视项目动辄千万,在娱乐圈里,想爬上他床的男孩子如过江之鲫,甚至不求跟在他身边,只得个青眼也没关系。 至少据薛见舟所知,这位江家继承人曾公开出柜,交过几任门当户对的男朋友,在传闻里,他对情人的品性格外挑剔,讲究你情我愿,时限从来不会超过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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