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见舟半晌没说话。他没有再试图询问其他更改的内容,也不在意那些“补偿”价值着五六套上海市郊的独栋别墅,只是把合同推过去,笑了一下,重复之前的话术:“您不用给我这些的,您对我很好,也没有亏欠我什么。这些东西,我实在受之有愧。” 江致深想说很多,但到底没有为难他,只是盯着合同封面,轻声道:“……如果之后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我,或者找周则。” 薛见舟勉强笑了笑:“那太麻烦您和周先生了,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 江致深便不再说了。 这顿茶喝得不尽人意。 薛见舟盯着瓷盏里上下起伏的淡绿色茶叶,失落地想,他那么任性,江先生说不定根本不会再想起他了。 在渺渺的木叶香云雾里,他听见对面的人很温柔地唤了一声:“舟舟。” 薛见舟一颗心都被这声缱绻的呼唤浸得发软发烫。他愣愣地抬起头。 对面那人依旧用温柔的目光盯着他,像一泓清澈温凉的春水。江致深克制地、又带了点请求意味地询问:“那我……可以最后再抱一下你吗?” 薛见舟不知道怎么拒绝,而且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拒绝。 青年慢吞吞地从座位里站起来,走到江致深身边。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一刹,阴影笼罩下来,随后周身都被温暖的木叶香浸润了。 淡淡的檀香木古龙水和茶香交织,那是薛见舟最熟悉的味道。有段时间他因为格外痴迷,买了好几个品牌的古龙水试香,就为了找到和那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淡香水气味。 后来有一次,江先生闻到了,还调侃是不是因为他们厮混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导致身上的味道也相似了。 薛见舟下意识在他胸口蹭了蹭。 那是他无数个夜晚藏进去的港湾,温暖过他,也同样点燃过他的欲望,让他无数次在剧烈情动中难以自抑,像一捧柔软的新雪被烈日照耀,融化进炽热濡湿的亲吻里。 那样的怀抱以后都不会再属于他了,虽然曾经也不是他的。 半分钟没到,拥抱抽离,寒意上涌,逐渐将温度冷却。 这样就很好,体面的分别,体面的结束,体面的分道扬镳。 ……好个屁。 他忽然很难过,像潮水一样上涌泛滥的情绪几乎要让他窒息。 薛见舟在这时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们以后或许再也无法有交集了。 江致深可以轻易地遗忘他。他住过的房间会有新的男孩子睡进去,他听过的甜言蜜语会被说给别人听,江致深会和别人拥抱、接吻、做爱,对方一定会很乖,会比他听话、比他更知道分寸;或者和网友说的那样,同奚辞复合,世家继承人和天才钢琴家,天造地设,是所有媒体都会报道夸赞的一对。 ……怎么会这么不甘心啊,薛见舟想。 他能不能做些什么?能不能像奚辞说的那样勇敢一回?能不能试着说出口,哪怕没有回应? 三个月里一切小心谨慎的掩饰在这一刻仿佛都失去了意义,他迫切地、急不可耐地想要证明自己,被践踏也好,被弃如敝履也罢,徒劳的遮掩只会让他愈发痛苦。 他不想再把一颗心藏进阴影之中了。 “……还有一件事,”在这一片寂静里,薛见舟发出了一点声音,喉咙干涩而沙哑,声线发抖,“我知道您也许不愿意听,就当我最后任性一回吧。” 如果能够说出来…… 薛见舟控制不住地眼眶泛红、鼻头发酸,像是什么情绪宣泄不出堵在心口,难过得他一颗心都皱缩得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没忍住别过脸,用一种很平静又很难过的声音说:“我爱你,江先生。” “其实也没什么理由可说的,大概是、大概是您对我太好了,才会让我升起这种无谓念头,觉得您或许也会喜欢我一点——不过您不用担心,这些心思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本来就已经违反了合同规定,没办法继续留在您身边,之后更不会在旁人面前编造谎言,混淆视听……” 青年小心地吸了下鼻子,才堪堪抬起头,对上江致深因为出乎意料而称得上呆愣迷茫的表情。 江先生一定觉得很荒唐吧。都是各取所需,他的情人怎么敢对他怀有那样的心思。 他强忍着难过,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来。 “对不起,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会慢慢放下这些念头的。但还是劳烦您这三个月对我的照顾。”薛见舟深深弓下腰去,心口细密的疼痛几乎让他说不了话。 他声音很轻:“谢谢您,江先生。”
第19章 19 “自从那几个包裹送来后,执行长就是这副模样了。” 和执行长办公室只隔了一道玻璃隔断的茶水间里,总裁办负责人一边泡咖啡,一边对周则小声道:“我刚刚去交文件,叫了他好几遍,执行长都没应我。太恐怖了,感觉被夺舍了一样……” 周则前几天在处理米兰的剩余事务,没能待在江致深身边,这会儿听负责人一说,便了然了,拿起桌上的一盘点心:“行,知道了,我去看看。” 他敲了敲执行长办公室的门。过了好半晌,里面才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进。” 周则端着盘子走进去,将点心放在办公桌一侧,注意到他们老板手上拿着的东西:“这是……您送给薛先生的那个胸针?” 在江致深左手边打开的第一层抽屉里,整整齐齐摆放着这三个月来他送给薛见舟的所有珠宝首饰。它们被人珍藏得很好,分格装在透明首饰盒里,不染尘埃,闪闪发光。 江致深指尖摩挲着那枚胸针上起伏的纹路,没有说话。 周则发现他眼底有淡淡的青影,看上去他们执行长这几天也并没有睡好。 “您……我听说您和薛先生的事了。”周则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昨天下午的时候,薛先生的经纪人打电话给我,说不需要再麻烦我帮忙处理薛先生的事情了。” “我原来以为,是我在痴心妄想这三个月,”江致深好像没听见他说话,只是顾自呢喃,“但我错了。我想告诉他,可他现在不想联系我,说不定也不会再喜欢我了……” 周则勉强从他这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整理出前因后果,几乎想叹气。 “其实,我觉得薛先生可能对您有些误解。”周则一边将他手边签过字的文件整理好,没忍住说,“外界的传言他应该也听到了不少,薛先生一直不愿意表明心意,恐怕是会觉得以他和您之间的关系,如果让您知道了他的心思,反而会惹您不快吧。” 江致深愣了很久。他垂眸盯着手里的胸针,自嘲地笑了一声:“他是这样想的吗?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自以为是地关心他吗?” 周则一直以为,像他们执行长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根本用不着温水煮青蛙,即便是用强取豪夺的手段,也不会让人意外。因此这三个月观察下来,他只觉得江致深是在陪人玩什么暧昧游戏,也不好横插一脚刻意打破,谁能想到这两人双向暗恋却不自知呢? 周则有点哭笑不得,但看到他们老板如今的惨状,又克制地把笑容收起了。 ……不能笑,笑了铁定要被小心眼的老板扣钱。 周则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小心询问:“您明明也很喜欢薛先生,为什么不告诉他——” 江致深将胸针放回首饰盒里,反问道:“你觉得舟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要不是执行长如今的状况严重影响到了工作效率,他也没这个胆子讨论上司的私生活。周则只好硬着头皮回:“薛先生他……待人很温柔,但外热内冷,并不好交心。” “是啊。”江致深轻轻笑了笑,“我一直以为他讨厌我,演技那么好,总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不喜欢我但还是只能乖乖听我话的样子,真是……” 周则摸摸鼻梁,不敢说话。 “我是喜欢他。”薛见舟淡声承认,盯着抽屉里闪闪发光的珠宝,像是看到了那天晚上薛见舟的一双眼。 他低声说:“我们明明是相互喜欢的。” 他应该看出来的,明明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的舟舟也那么难过,眼里浸了泪,却强忍着没落下来。 那个时候,舟舟心里又在想什么呢?是否会在狠下心后懊恼自己的口是心非,又是否会抱着一丝幻想,期待他会开口挽留? 可他什么也没做,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蝴蝶溜走了。 这么多年来,他抓不住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家族的事业,父母的期盼,外界的猜测与窥伺,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都只是符号,只有这三个月,真真切切属于他和薛见舟。 他总是想起三个多月前的重逢。 他忘不了薛见舟苍白的脸色,忘不了对方强忍着恶心的表情,与初见时大相径庭,让他在心痛之余,又忍不住担忧究竟是什么遭遇才让舟舟变成这副模样。 他同样忘不了薛见舟看到他时眼里希冀的光,忘不了他说出“带我走”时哀求的眼神。江致深想,如果舟舟愿意受他庇护,那他宁可坐实外界的传言。 所以他把薛见舟带走了,签下合同,主动允诺三个月。 但他还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他怎么会再一次让他的蝴蝶从他指尖溜走了。怎么会这么混蛋,弄出个该死的包养合同,故意欺瞒舟舟,让他担惊受怕,连喜欢也死死压在心底,不愿被人知晓。 他喉结滚了滚,哑声问:“你觉得舟舟他……还会喜欢我吗?” “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还问我做什么?”周则笑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至少应该让他听到您的心意,而不是因为这样的错过留下遗憾。”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合同结束了,不是金主,不是情人,没有乱七八糟的合约规定,即便舟舟决定不再喜欢他,也没有关系,他至少拥有也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再一次追逐那只肆意自由的蝴蝶。 他们明明都那么互相喜欢对方,他们应该有一个好的未来。 薛见舟已经勇敢地迈出一步,他不能再让他多等了。 江致深拉开抽屉,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样东西攥在掌心里,深呼一口气。 他已经让舟舟等了太久了。 男人起身拿下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神色迫切:“舟舟现在在哪?” 虽然周则没谈过,但恋爱这种东西,本来就需要两个人双向奔赴才有希望嘛。他们老板能不再死气沉沉,而是做出点实际行动,总归是件好事。 江致深手忙脚乱地穿上外套,衬衣打褶,领带凌乱,连一贯的风度礼仪也不顾了。 周则跟了他五年,甚少见过他这么慌张的模样,只好压了压上扬的嘴角,故作端庄道:“薛先生昨天下午出发去杭州录制综艺了,这会儿应该还没结束,您还是好好打理一下,等他回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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