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下学期时,院校的保研预推免开始申请,李文轩提交了申请材料。九月下旬保研名单出来,他榜上无名,名额本就有限,他倒也不觉得气馁,左右是得再备考一年的。 “我还以为你哥也申请了,前几天一问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读研的打算。”李文轩拿铅笔在素描纸上随意画着,“有点可惜。” 高强度的运转下,章书闻还能年年拿奖学金,各项审核也绝对达标,李文轩不敢全然说只要章书闻申请了就一定能通过,但七八成的概率还是有的。 他正惋惜着,身后传来章书闻的声音,“可惜什么?” 李文轩停下画画的动作,“果然不能背后议论人,刚提你你就出现了。” 章书闻走到余愿身边,笑问:“说我坏话了?” 余愿猛地摇头。 “我跟愿愿说考研的事情呢。”李文轩起身,把素描纸搁在桌面,问,“外面的雨停了没有?” 章书闻答:“还有点小雨。” 他的球鞋湿了一小片,洇出深色的印记,抽了两张纸巾蹲下身来擦拭。 余愿替他拂去肩膀上点点的雨渍。 章书闻抓了下余愿的手,“别弄,脏。” 李文轩对此见怪不怪,只是深深地看了会。他心思敏锐,隐隐约约察觉出什么,却也没多问,只要章书闻不挑破,他可以装糊涂。 章书闻注意到他的眼神,仰首迎上去。 李文轩微微笑着,说:“你这么看着我,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章书闻把脏了的纸巾丢尽垃圾篓里,又翻开余愿的掌心来看,五颜六色的,不禁笑着轻拍了下,“去洗手,洗完我们就回家。” 余愿最喜欢每天跟哥哥回家的时刻,小跑着出了教室。 李文轩接着道:“之前愿愿给你画的画像,我见过,改了几笔,当时许知意也在。” 许知意几个月前高考完曾回来过墨轩一次,不凑巧的是,那天余愿请了假,他没见着人,只将一大袋薄荷糖放在了余愿的位子上。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许知意并未像大部分广城学子一般就近在广城读书,而是出省读大学。普通一本,对于被打上“叛逆”标签的许知意而言,已经是个很不错的成绩。 去年秋天在墨轩门口的谈话后,章书闻就再不曾见过许知意,此时听到这个久别的姓名,不由得正色些许。 “其实那天出了点事,愿愿不让我告诉你。”李文轩平缓道,“你的画像眉眼部分一直画不好,愿愿向我求助,我说了句许知意的眼睛跟你的有点像,他发了很大的脾气。” 李文轩端详着章书闻的神情,见他眼波微微一动,了然道,“我想,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他会生气了。” 章书闻沉默不语,他记起那日他到画室来接余愿,他和许知意有过一场口角。 少年的针对并非没有缘由。 他又想起得知余愿交友的那日,他急冲冲地放下所有事务特地到画室查看,在公交车上,他从余愿的口中得知许知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余愿的答案是——他的眼睛很漂亮。 章书闻越过书桌画架,望向门口去而复返的余愿,几乎难掩心中涌动往前迈了一步。 “你们太明显了,藏好一点。”李文轩低声说,“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这句带有深意的善意提醒让章书闻松了口气,他沉吟片刻,“多谢。” 室外小雨朦胧,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水涡。 余愿像只踩水的调皮鸭子,哒哒哒地踩过一个个小水坑,他玩得起兴,鞋子裤脚湿了也不在意。 章书闻在一旁给他打着伞,防止雨雾亲吻他的面颊。 丝丝缕缕的雨线在泛黄的灯光下像是四散的雪花,余愿察觉到哥哥的沉默,慢慢地安静下来。 章书闻把伞往余愿的方向挪了点,温声问:“怎么不玩了?” 余愿摇摇头。 雨的脾气变化莫测,前一秒细雨绵绵,下一刻就风呼雨鸣。 一把伞撑不住并肩的两个人,再这么下去,他们都会湿透。 章书闻把伞交给余愿,半弯下腰,“上来。” 余愿利索地趴到章书闻的背上,把伞压低了盖住重叠的身躯,脸迈进哥哥的后颈,瓮声瓮气,“为什么不开心?” 他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知道。 “我没有不开心。”章书闻不禁失笑,他沉默两秒,轻吸一口气,“我只是怕.....” 余愿探出脑袋,“哥哥怕什么?” 章书闻不费力气稳当地背着余愿,轻轻地将人颠了颠,“伞抬高一点,挡住路了。” 从伞沿坠下来的雨帘模糊了章书闻的视线,他没有回答余愿的问题,可明若观火,他怕藏不好——那些自然流露的真情、无可抑制的爱意,再怎么隐藏也会在不经意间从眼神里偷溜出来。 可又能怎么办呢? 余愿紧紧抱住章书闻的脖子,没有得到答案他也不介意,拿脸颊贴着哥哥的脸颊亲昵蹭着,又偷偷地啄一下,用行动告诉章书闻——爱可抵万难。 - 殡仪馆的路途遥远,章书闻独自去拜祭父母。 今日晴空万里,郊外却有些阴恻恻的,存放骨灰的地方四周寂寥,极少有人会在平常的日子前来拜访亲人。 四方的存放柜前贴着章雄和王如娟的一寸彩照,时光在他们身上按下了暂停键,他们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章书闻拿湿巾一点点擦拭着照片上的灰尘,声线平缓地说着话,仿佛他们就在眼前听着。 “爸妈,等天气凉快一点,我再带愿愿来看你们。” “我快大学毕业了,现在每周末都在师兄的公司里实习,阿生师兄,我跟你们说过的,你们应该记得。” 章书闻有自己的职业规划。生活没那么拮据后,他减少大部分兼职,把更多时间花在跟专业对口的工作上。 等到毕业,他会和许多师兄姐一般优先考虑到互联网大厂实习,至于阿生师兄所说的合伙,目前他还没有足够的资金去接受这个邀约——撇去合伙的资金不说,他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偿还助学贷款。 这都是之后的事情,暂时不论。 “文轩问我为什么不继续读研......”他顿了顿,“我想早点工作,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没什么不好的。” “愿愿还在墨轩上课,他画画进步很多,下次我跟他一块过来时,把他的画带给你们看。” “爸妈,我和愿愿都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章书闻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看着彩色照片上慈和的面孔,似乎有些难于启齿,可最终还是缓慢地往下道:“上次在这里碰到姑姑,她说,为人父母,最希望的就是看到孩子平平安安长大,成家立业......” “可是我知道,不止于此。” 章雄和王如娟一定会希望他和余愿快乐、幸福,不是非得要成家立业才算完整的人生。 “对不起,是我没有尽好哥哥的本分。”章书闻垂眸深深叹一口气,再抬起头来,“但是我想,我没法和愿愿分开了。如果你们不同意的话,等到我见你们的时候,你们再怪我吧。” 他收回愧疚的却又坚定的目光,“愿愿还在家里等我,爸妈,我得走了。” 章书闻原路返回,破旧的公交车行驶过未修好的泥泞道路,司机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一路颠簸不断。 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章书闻冷素的眉眼。 手机收到一则语音。 他点开来听,余愿告状的语气吹散他眼前的阴霾,“哥哥,壮壮又越狱了,我罚他少吃三颗龟粮。” 章书闻能想到余愿在说这句话时气鼓鼓的模样,眼神春风化雪一般融化开来。 “你什么时候到家?” “很快。” 他还是会担忧,还是会恐惧,但——没有但是,朝前看。 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哇,莫回头~ ps:收尾了,明天跟大家请个假,周三完结(鞠躬
第78章 “书闻,一起过来合个照吧。” 同学院的同学拿着相机抬手招呼。 章书闻扶正学士帽,应声,“就来。” 五月,毕业季,学校陆续组织各学院拍毕业照。今日大晴,初夏的天已有燥意,幸而有风,还算清爽。 章书闻臂弯里抱着花,抬手拨了下余愿额前的发,“在这等我。” 余愿乖乖地站在树荫下,看哥哥往同学快步走去。加身的宽大学士袍随风而动,沿着帽子垂下的流穗也左右摆动着,章书闻的面上带笑,是那么的意气风发。他看得有些入神,又被身旁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前来祝贺孩子毕业的父母喜气洋洋地将花环戴在女儿的头上,一家人和乐融融地拍着照,脸上洋溢着笑容。 余愿微微地歪了下脑袋,认真地注视着。 章书闻去而复返,拉住余愿的手,“走,我们也去拍一张。” 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他都想留下余愿的身影。 但余愿却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章书闻不明所以,“怎么了,不舒服吗?” 余愿现在已经不太畏惧人多的地方,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喜欢安静的环境。章书闻今天是主角之一,离校的师兄师姐和认识的师弟师妹特地过来庆祝他毕业,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怠慢人家,忙活了快一个上午才能把精力都放在余愿身上。 他有点自责忽略了余愿,压低声音道:“拍完照我们就走了,再等等。” 余愿摇摇头,在章书闻好奇的目光里蹲下身去。他看看一旁的中年男女,捡起地面上两片较为完整的落叶,再仰起脸,“妈妈和叔叔也要一起。” 光影绰约里,余愿的脸上挂着笑,小心翼翼的极为珍惜地鼓腮吹去落叶上的蜘蛛丝。 遥远的记忆扑面而来。 “妈妈和叔叔也会变成森林里的一片叶子吗?” “会的。” 章书闻微怔愣着,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余愿还记着当时的对话。他轻吸一口气,将还蹲着的余愿拉起来,从包里取出湿巾,和余愿一块儿一点点擦去附在落叶上的灰尘。 “你们在干嘛?” 面对同学的询问,章书闻只是笑了笑,郑重地将落叶攥在掌心,道:“没什么,劳烦你替我和愿愿拍张照。” “没问题。”同学豪爽地招招手,“这里光线不好,过去那儿吧。” 顺着同学指向的方向望去,远方碧空如洗,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 章书闻和余愿手牵着手并肩站在阳光下,相视一笑望向镜头。 咔擦—— 洗出来的照片放进相框里摆在了书桌上。 门外传来动静,趴在桌面睡觉的余愿悠悠转醒,抬眼看见自己和哥哥的合照,迷迷糊糊间还以为仍在那个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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