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城外来人口众多,教育资源紧张,各种文件看得人眼花缭乱。章雄初中就辍学了,对此了解甚少,去年章书闻小升初,因为孩子的入学问题他苦恼得辗转反侧。 就读公办学校要学位房,或申请积分入学,这些章雄都没有,就算满足了条件还得摇号,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未必能读到心仪的中学。 章雄吃了没文化的亏,这辈子都只能靠体力谋生,不想章书闻也步他的后路。失眠了几个夜晚后,给章书闻报了协华的入学测试——算不上最好的民办中学,但在这块地儿也算排得上号,竞争力依旧不小。 章书闻很争气,如愿地收到了协华的录取通知。 一年学费两万三,这对于章雄而言是一笔巨大开销。为了省下每年近三千块的住宿费,章书闻主动跟学校申请了走读,每日乘坐五路公交车往返校园,近一小时的路程,不算太长。 “我儿子上个月也去参加入学测了,看他那样估计没戏。”满脸油光的胖男人叹气,“我愁得烟大把大把地抽,他倒好,跟个没事人似的,说什么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不是他妈拦着我就给他两个大嘴巴子了。” 章雄劝道:“孩子还小,慢慢教就是,不能打。” “要像你家书闻这样,我就烧高香了。”胖男人又十分器重般地拍章书闻的肩膀,“你可得给你爸长脸,以后上个好大学坐办公室,别跟你叔似的给人搬水泥。” 这些话章书闻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只点了下脑袋表示自己听见了。 余愿却是很好奇他们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眼睛转来转去,连碗里的饭都没怎么吃。 王如娟给余愿舀了碗降火的苦瓜黄豆汤。 胖男人这才转移话题,“嫂子,孩子在哪儿上学呢?” “在七小。” 章书闻抬了下眼睛,他每天坐五路公交车都要经过余愿所读的小学。 也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望向窗外,余愿就站在堆堆挤挤的人群里,只是他从未发觉。 胖男人也发现了这点,一拍大腿,“那不是跟书闻上学一条路吗?真是一家人不进两家们,以后两个孩子上学就能做个伴了。” 章雄只管乐呵呵地笑。 余愿咀嚼着煮得半软不烂的黄豆,又把回甘的汤喝了个底朝天,里头的两块苦瓜却一口也没动过。 王如娟嗔道:“不能挑食。” 余愿嘟囔,“苦。” 王如娟也不勉强他,很端水地给章书闻也舀了汤,特地问了句,“书闻吃苦瓜吗?” 两个孩子的口味倒是一致,章书闻摇头,“谢谢阿姨,我不吃。” 他的语气仍是很客气疏离的,称呼也没改,但章雄和王如娟都事先商量过了,不强求两个孩子改口叫爸妈。 眼见王如娟没给章书闻舀苦瓜,余愿似乎有些不平。他学着王如娟的话,有模有样地说:“不能挑食。” 王如娟忍俊不禁,随口哄着,“书闻哥哥比你大,他可以不吃苦瓜。” 这其中没有逻辑关系,余愿想不通也就不想了,但依旧坚定地不理睬碗里剩下的苦兮兮的绿色物体。 一家人在晚上八点半回到新家。 城中村住房一度电1.5,水电都省着用。章雄怕热着余愿,张罗着要开空调。 王如娟拦道:“睡前再开吧。” 她体谅章雄的用心,也心疼高昂的水电费,打开两台风扇,又说:“日子还和以前一样过。” 章雄明白她的意思,诶诶两声,把遥控器放下了。 章书闻看着二人跟老夫老妻似的相处着,因这样陌生的画面而产生微弱的不自在,回房间拿衣物洗漱。 进卫生间时听见王如娟的嘱咐,“书闻,记得先断电。” 这里的热水器都是好多年的老家伙了,二房东舍不得换新,一再强调过使用前一定得断电。去年夏天就有租户边烧水边淋浴,险些把房子烧起来。 章书闻应了声,却很不习惯连这些生活小事都有人事事操心。 四个人无不在尽力地让重组的新家庭早日变得和谐。 王如娟关心章书闻,章雄关切余愿,章书闻从不表露自己不愿父亲重娶的念头,就连与常人有所不同的余愿都会将妈妈的话铭记于心,一再地喊章书闻哥哥。 余愿坐在小风扇前,他刚洗好澡,换了鹅黄色睡衣,盯着转动的扇叶看。 王如娟见时间差不多了,打发余愿去睡觉。她看向章雄,对方会意地一起到卧室。 章书闻靠在床上背周一回校要抽查的文言文,看向出现在门口的三人。 章雄提醒,“快十点了。” 王如娟早早跟余愿做好往后和章书闻一间房的心理建设,但现下还是有些忐忑,只是确实如同事所言,儿大避母,总得迈出这一步。 她轻声细语地问:“书闻,你看你是想睡里边还是?” 章书闻放下课本,“我都可以。” 王如娟牵着余愿到床前,摸摸余愿柔软的脸蛋,“愿愿长大了,以后跟哥哥睡哦。” 余愿看一眼靠床的章书闻,慢慢地点了下脑袋。 章雄拉了下王如娟的手,“让两孩子相处吧。” 王如娟还是不太放心,对章书闻说:“愿愿可能有点认床,麻烦你了。” 门被轻轻带上了,留了一小条门缝。 章书闻猜测着,两个大人可能正站在门外偷听房里的动静。他不喜欢这种诸如被人监视的感觉,下床把门关严实并上了锁。 回过身,余愿坐在床沿,脚勾着拖鞋,荡秋千一般晃着两条细白的腿。 章书闻把课本收好,想了想靠到里边儿去,默念刚才背诵的文言文。 余愿停下动作,把腿收回来坐到床上,盯着章书闻看——就像打量从未见过的花花草草,带着好奇和新鲜。 他看人的时候不会掩饰,直白的视线很容易招来章书闻的回望。 经过一天的相处,余愿已经确认章书闻对他没有恶意,于是毫无忌惮地细瞧着对方。 章书闻不是没被人端量过,也不怕别人看,但还是头一回被人用这么细致的目光描摹,好似要将他的五官研究个透彻。 “看什么?” 章书闻一说话,余愿的注意力被分散。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向锁紧的门,似乎是想去找王如娟,又没做出多余的动作。 余愿几乎没和王如娟分开过,尽管他决定要听妈妈的话,焦虑和不安还是丝丝缕缕地爬上他的脸庞。 章书闻将余愿的变化看在眼里,低声,“想出去?” 余愿下意识地点点头,又迟钝地摇摇头。 章书闻没心情跟他玩儿哑谜,“不出去就睡觉。” 电灯的开关在床头,章书闻越过余愿打算关灯,手还没有碰到开关,余光先见到了书桌下的一片小阴影。 是一只油光发亮的蟑螂,长长的须像两条天线似的摆来摆去。 章书闻的面色骤然一变,周身的寒毛竖立。 夏天的广城虫蚁多见,特别是在潮湿阴暗的城中村。 与小猫同等体型的长尾胖黑鼠、巴掌大的高额白脚蜘蛛、暴雨前驱光的成群水蚁、随时对人类发动攻击会飞的油棕色蟑螂.....别说是北方人,就连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章书闻都无法驱除对这些物种本能的厌恶和恐惧。 章书闻的背脊发麻,下意识想喊章雄。 余愿先一步注意到了那只水光油亮的奇形种,也感应到了章书闻的紧张。 他在章书闻近乎惊愕的目光里,弯腰悄悄地拿起拖鞋靠近书桌。 啪嗒一声,快准狠,蟑螂都没来得及逃就丧生在了拖鞋底下。 余愿又拿拖鞋啪啪啪几下将蟑螂打扁,继而蹲在地上抬头睁着两只水亮的眼睛对章书闻说:“死了。” 章书闻哑然,“你......” 他承认在这一刻对余愿近乎是肃然起敬。 章雄和王如娟听见声响,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很快就在外头询问。 章书闻把房门打开。 王如娟边拿扫把边说:“愿愿,把手和拖鞋洗干净。” 章雄笑着抖落章书闻的糗事,“书闻从小就怕这玩意儿。之前有一回我不在家,家里飞进了蟑螂,把他吓得连作业都不写了,在外头躲了一个上午才敢回来.....” 王如娟一直觉得章书闻很早熟,这几次见面都冷冷淡淡的不爱说话,虽然礼貌客气,但其中的疏离意味却很明显,因此暗地里担心过往后的相处。可是有了这么一出,章书闻在她心里也不过是个怕蟑螂的半大孩子。 她笑盈盈道:“那正好,以后跟愿愿一屋,有蟑螂就喊愿愿打。” 章书闻的耳朵尖微微发红。 余愿在地毯上把湿漉漉的拖鞋踩干,俨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保护章书闻的“英雄”。 屋子又静了下来。 门外王如娟的谈话声依稀可闻,“明天我到超市买瓶黑旋风......” 章书闻抿了抿唇,看向躺在身侧的余愿,黑暗里,余愿里已经安安静静睡着了。 并未出现王如娟所说的认床。 ---- 勇敢小愿,不怕蟑螂!
第5章 再有半个多月就放暑假了。 七点,已初具热意。附近的公交车站走路只需八分钟,因为是两个孩子初次一起搭乘,章雄特地随行。 王如娟把新鲜的牛奶放到余愿书包的网格里,摸摸他的脑袋,“在车上要听哥哥的话。” 广城大多数小学的校服是蓝白相间,余愿就读的七小也不例外。他不像其他调皮的小男生,这儿破个小洞,那儿沾点墨水,余愿很爱护这身衣服,宽松的短袖短裤总是干干净净,熨熨帖帖。 协华的校服是黑白两色,夏冬都是黑长校裤,腿侧长长一条白边直蔓延到脚踝。章书闻今年开始抽条,这个暑假就该做新的校服了。 父子三人走过街巷,朝阳穿不透茂密的老榕树,路面光影绰约。 余愿五年级开始自己搭公交车上学。王如娟特地用了整一个暑假教他,坐哪路车,怎么刷卡,在哪站下车,下车要按铃.....教了一次又一次,最开始的时候余愿总被窗外的风景给吸引,好几回到目的地还坐着不动。 到第四回时,王如娟狠狠心地抛下余愿先行下车。 车子发动之际,余愿坐在车里看着底下的王如娟,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妈妈要丢下他,很焦急地去扒拉窗户。 王如娟又心疼又着急,“下车要按铃,你记住了没有?” 余愿记住了,在下一站下了车。 他没见到王如娟,焦灼地在公交车站原地兜圈,等了十多分钟,才等到匆匆忙忙打车赶来的王如娟。 被抛下的滋味太难受,好似回到很小的时候,王如娟把他送到托儿所,他扑在栅栏门后喊妈妈,却没能留住母亲离去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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