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得脱了形的手腕上扣着的铁环,是如此的触目惊心,令他不由得有了种可怕的猜想—— 女人到底是因为疯了才在这里,还是因为来到这里,才疯了……? 他感到一丝凉意,只见他芮姨微微勾起唇:“我太累了,需要在这里好好休息。” 她目光转移到儿子身上:“小枫,你好像很久没来了。” “周烨的事了结了,我就来看看你,”周写枫笑着揽了揽身边人的肩,看了他一眼,“也顺便带你女婿过来。你俩都已经那么熟了,我想,不用我再多介绍了吧?” 沈有赫震惊地看向他,一时分辨不出心里是哪种情绪更多,只觉得肩上的力量十分沉重。 郑一芮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缓慢地移动了一会,对沈有赫道:“小赫,可以请你出去一下吗?我想和小枫单独呆一会。” “……好。” 沈有赫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男人只是直视着床上的人,眼中是没有温度的淡漠。 “我在外面等你。”他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出去。 在门关上后,郑一芮调整了一下坐姿,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将水杯捂在了手里。 她低头看着杯子上的纹路:“……他死了吗?” 周写枫知道她指谁,微微点头:“他把我们逼到绝地,加上毒瘾,死得不太体面。” 她沉默了两秒,又喝了一口水,笑得苦涩:“死了好……死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不,我想让他活着,和你一样。” “……” 在女人浑浊的目光中,他走到了她面前:“你明明知道,只有活着才能赎罪。看来你是真的疯得不轻,才会说出这种荒唐话。” “我是真疯,还是假疯,你心里还不清楚吗?”她看了一眼被禁锢住的手,沉下声,“别和我说什么赎罪……你一个杀人犯,可没有资格跟我说教。” “也是,”他拿起了一旁柜子上放着的链子,“听说你最近状态不错,和护士的关系也处得很好,我挺为你高兴的。” 当初在他姐家中囚禁的时候,女人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一个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十余年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成为寒冷地窖里的阶下囚? 于是,他为了给她更好的待遇,就把她塞进了这里。 这个远郊之地,是他认为最适合这个人的地方。如果周烨还在的话,他希望这两个人可以一起,在这里度过互相折磨的下半生。 他摸了一会那根链子上的锈迹,向床上的人又靠近了一步。 “你干什么?……”郑一芮警惕地缩在一旁,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沉默着,用力握住她另一只手的手腕往手铐上套去。 “你!……” 再多的挣扎也只是徒劳,被固定好的手不安分地动着,铁链哐哐作响。 周写枫轻叹:“虽然护士答应你松开这只手,但为了你,还有医护人员的安全考虑,你也不应该提这种要求。” 女人大喘着气,一双眼里透出恨意,哑声道:“你这个疯子!……该关在这里的人是你不是我!” 他笑了笑,走到了窗边。 窗外是一片树林,风景很好。他将窗打开,让下雨天湿润的风灌了进来。 啪地一声,他点燃了一根烟。 “这么好的景色,怎么可以叫关?”他用力抽了一口,感到更清醒了一些,“……芮姨,你真的应该觉得庆幸。”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这么做,难道就会快乐吗?小枫,你没有必要逼自己狠心!……你报复我的同时,难道不是在报复你自己?” 他抽了几口烟,眼神逐渐变得暗淡无光。 过了两分钟,他掐灭了烟头。 “郑董事长还是一贯会谈判。说实话,有时候我很佩服你的实力,”他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看着她,“当初,你从那个无名小城走出来,一边套牢周烨,一边找上我爸……这一路上,一定锻炼了不少,才会练出这样好的口才吧。” 女人嘴角抽了抽:“你不必这样讥讽我,我告诉过你,为了生存,一个人可以做得出任何事……” “不是每个人,”他打断她,“郑一芮,你只能代表你自己。” 凭着对前几天一份调查报告的记忆,他清晰地道:“二十八年前,你在做陪酒的时候遇到周烨,后来,你有了他的孩子,但出于某些原因,周烨没有认他,于是你就独自抚养他,但这个孩子却被人贩子偷到了孤儿院。” “周烨大概没有想到,他所扶持的黑色产业会波及自己的后代。看他后来对周畑羽那么疼爱,他应该要对当初的决定追悔莫及才对。” 女人闭着眼,嘴唇微微发着抖,像是不堪回忆一般,安静地听完他这一番话。 过了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找小羽,找了很久,能找到的孤儿院,我都问过了……他们都说,没有这个人。谁能知道,他就和小赫待在一起……” 说到这里,她扯起嘴角,笑得苍凉:“那些所谓的孤儿院,都是吃人的地方。如果不是我早点发现周烨的勾当,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小羽了。他被偷走的事,我没有告诉周烨,我希望这段历史能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彻底地消失。” 周写枫安静地坐着,听她继续说下去。 “怎么给小羽最好的生活,我想了很久……如果能让他成为炳炎的孩子,他肯定能有更多机会,”女人看向他,“像你这般出身的人,肯定无法理解我的决定,但是我相信,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你一向很擅长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事到如今,你还是能义正严辞地,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害者,”他站了起来,依旧冷漠地看着她,“……你说得对,我无法理解你,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人。” 说完,门就响了。 他走去开了门,门外站着刚刚的护士,向他递去了一个盒子。 “周先生,东西给您拿来了,您看看。” 他拿过了那个有些重量的盒子,道:“谢谢。” 郑一芮的眼神,在看到那个东西的一霎那间变了。 “这是……”她瞪大了眼,身体向前倾去,“小……小羽吗?!……” 他点了头,将盒子轻轻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既然,芮姨说我不够狠心,那我就好人做到底。有他陪着,我想你应该不会太孤单了。” 女人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个盒子上,但她的双手已被固定死,无法再靠近它半分。 一瞬间,曾经那个青年清朗的笑声,明媚的眉眼,席卷了她的脑海—— ……那是她的儿子,她最疼爱的,无与伦比的天之骄子。 她该知道,安静呆在她身边的这个盒子,已经是男人对她最慷慨的仁慈,但她的心却如同被割开凌迟一般,滚滚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她感到了蚀骨般的悲痛,和悔恨…… “小枫!小枫!……”她厉声地喊着,泪水爬满了枯槁的脸,“你放了我!我求你放了我,好不好?!……让我给小羽……给我的孩子送行,让他好好安息,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做!!!……” 房间里充斥着凄厉的喊声。 仿佛什么尊严,什么体面都被粉碎,只有卑微如尘埃的,没有底线的乞求。 然而,那个高大而冰冷的背影只是停顿了一秒,随后便消失在了门边。 ----
第57章 五十七、分裂
嘀地一声,做工良好的坚实木门在眼前开了。 一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分辨不出,这种味道到底是出自哪里,但就在一瞬间,一些已然老旧的回忆汹涌而来。 沈有赫先跨进了这个门,对他道:“写枫,欢迎回来。” 他沉默着走了进去。 “你要在这里住多久都行,我希望你可以好好休息,”对方认真地看着他,“……你脸色真的太差了,我会去和你姐说,如果她要来陪你一起也行。” “我已经和她说过,你不用再找她。” 他站在沙发的一旁,环视着周围。 这栋两层楼的豪宅里,盛满了他几个月的,或不堪的,或温馨的时光。 沈有赫坚持要带他回到这里,令他不禁好奇,曾经的那些过去对对方来说,是痛苦多一些,还是快乐多一些。 突然,茶几上的一张照片落入了视野。 他走了过去,将那张照片拿了起来,发现竟是他的一张旧照。 ——是两三年前,他在虞彦霖“威逼利诱”下,拍的一张用于商务宣传的正装照。 沈有赫怎么会有这样一张照片? 就在这时,身边的人靠近了他,道:“这是你失忆那段时间,虞彦霖给我的。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你原本的样子,就让他把以前的照片拿出来,他找了很久,说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张。” 他拿着这张照片看着,勾起了唇:“很早的时候我就开始讨厌拍照,本来他们还会拉着我拍,但后来看我表情太差,也慢慢识趣了。” 沈有赫觉得不可思议,笑道:“为什么会不爱拍照,这么帅一张脸,不拍多可惜?” 他看了这张照片几秒,随后将它放回原处,又感到胳膊被戳了戳,垂下头便看到一幅画。 在看清画上的人时,他僵住了。 这张满是褶皱的,由几块凌乱的碎片拼凑成的宣纸上,是一个青年的画像。 人像大体由黑色简单着墨,青年微仰着头时,那种自信的,傲然的神情溢出了纸面。 恋爱中的人是敏锐而细腻的,这样一幅看似简单的画,却能看出画这幅画的人,对画中人是怎样的心情。 注视着这幅画时,他感受到了两个人的存在—— 曾经的那个沉浸于爱河的傻气男人,还有现在冷漠旁观着的局外人。 ……失去记忆的周写枫所拥有的爱,和感知爱的能力,终归是现在的他所望尘莫及的。 沈有赫站在他身边,慨然道:“你肯定没想到,我会把它拼好吧。那么好的一幅画,你一发火,说撕就撕了。” 他抚着画的褶皱:“……我快忘了,我还画了这样一幅。” “写枫,以后……你还会愿意给我画像吗?” 周写枫看着面前人忐忑的模样,点了头:“当然,你想要几幅,我就给你画几幅。” 沈有赫喜笑颜开,伸手抱住了他:“太好了!……太好了……” 他也勾起嘴角,伸手回抱住对方,看着窗外的风景,失了神。 “……有赫,我有个想法。” “你说。” “我想你陪我出去玩一趟。” “好啊,想去哪里玩?国内,还是国外?随便去哪,玩几天都可以,你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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