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印点了点头。 等费户走了以后,邹印蹲在蔺伽年面前,拿着他那个包扎起来的手看了半天,才对蔺伽年道:“我怕我待会儿拍戏拍着拍着,突然不省人事了。” 蔺伽年坐在塑料板凳上,手肘撑在膝盖上,“待会儿要拍我死的那场戏,你可别哭得太厉害。”顿了顿,“我可是死了都会跳起来的。” 邹印:“……能不能说点人话,别老说什么死不死的。” 蔺伽年微微垂下眼,“其实刚才拍戏的时候,我有点儿走神了,本来可以躲开那个酒瓶的。” 邹印握着蔺伽年的手,抬起头。 蔺伽年道:“我在想,我们两个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邹印的心脏突然微微一缩。 他没回答,也没有打算回答。 安静了一会儿,蔺伽年道:“我觉得,一定是我们两个老了,都活到一百岁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牵着对方的手,那是我们这辈子的最后一次见面。” 邹印本来有点醉,喝得有点懵,可现在听到这话,突然就好像清醒了。 只不过清醒的不是大脑,而是泪腺。 “谁要跟你在病床上拖着手啊。”邹印低着头,看着蔺伽年的手,现在这只受伤了,包扎着纱布的手,就正好在牵着邹印的手。 邹印道:“我老了也要活得好好的,还要继续画画继续演戏,不想去医院。实在不行,我就要搞个小花园,养只狗,养只猫,在那儿自己种地,累了的时候,坐下来休息一下。” 蔺伽年道:“那我也要跟你一起。” 邹印也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强忍着眼泪,咬牙问道:“你身体这么不好,老了以后得了老年痴呆怎么办啊?” 蔺伽年顿了一下。 他坐在板凳上,微微弓着身子,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想了半晌,“那我也应该会一直拿着你的照片,问你,照片上的这个人在哪里,跟你说,我好想他,想去找他。” “……” 邹印真的要绷不住了。 眼角渗出了一点泪,他拼了命地眨眼,可眼泪越来越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幸好邹印低着头,眼泪滴在地上。听见蔺伽年道:“不要这么嫌弃啦,放心吧,我就算老了,也是个帅老头,不会让你失望的。” 邹印:“……谁失望了。” 不远处,费户喊开拍,要单独拍几场哥哥陈锋出事的戏份。 邹印不太敢去看那个场面。 总怕自己当了真。 他就坐在刚刚蔺伽年坐过的塑料椅子上,发呆。 等蔺伽年再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带着一身伤,脸上也有血迹。 看见邹印,蔺伽年先道:“是化妆,全都是化妆,本人没有受半点伤。”顿了顿,举起包扎了纱布的手,“除了这只手。” 邹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知道要到自己的主场了。 蔺伽年回来喝了一口水,跟邹印道:“待会儿我就负责躺尸,你负责哭就行了。” 邹印没说话。 蔺伽年凑过来看了看,伸出手,擦了擦邹印的眼角,“别哭,把情绪留着,待会儿才能爆发出来。” 邹印已经在努力憋着了,可憋不住。 蔺伽年单手轻轻托着邹印的脑袋,抵着他的额,“想点儿别的事情,想想杀青以后想去干什么,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去。” 邹印也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脱口而出:“想去西藏。” 蔺伽年似乎怔了一下。 电影里,哥哥陈锋和弟弟陈锋曾经相约要去一次西藏,可是到了电影的最后,两个人都没能完成这个心愿。 安静了一会儿,蔺伽年揉了揉邹印的头发,“大老板批准了,等杀青了,带你去公费旅游。” 邹印心情好了点,看了蔺伽年一眼,“整天公费这个公费那个,工作室迟早让你亏空。” 蔺伽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我撒点钱让男朋友开心,不为过吧?” 邹印还没有说什么,不远处工作人员喊准备了。 很快,蔺伽年就往地上一躺。 邹印站在不远处。 他看见蔺伽年在地上半睁开眼,冲他比了个耶。 邹印突然想笑。 “下雨了。”有个工作人员道。 费户皱了皱眉,明明看了天气预报,说今晚天气晴朗,不会下雨的,结果突然就下了雨,虽然是毛毛雨,但不能保证待会儿会不会下大。 费户道:“那就抓紧时间拍!” 等导演喊开拍的时候,雨已经开始渐渐下大了。 邹印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蔺伽年,慢慢地走过去。 不知为何,那一刻,邹印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从在烧烤店初遇哥哥陈锋,到弟弟和哥哥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海边,画室,游乐园,狭小的旅馆……再到那些压抑无比的场景,一次次地崩溃,直到哥哥陈锋说,我们走,离开这个地方,我赚钱养你,你继续读书。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小时候在乌镇家里的那棵树,和树上趴着的小男孩。高中教学楼天台上,第一次遇见的那个穿着蓝白校服,戴着有线耳机的男生,又拽又冷酷,可邹印就这样对蔺伽年一见钟情了。 比放电影还要更清晰,一幕幕,一帧帧,六年的时间像是被按了快进键,那些在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变得很模糊,在这六年里,唯一清晰的身影,是眼前这个人,是蔺伽年的模样。六年后的这个夏天,在乌镇,他和蔺伽年重新在一起了。他们在夜色里的屋顶上接吻,在海边奔跑,蔺伽年背了邹印,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说了句“猪八戒背媳妇”。他们还拍了很多场戏,温情的,冷漠的,充满欲望的……似真似假。 邹印一步步走来,一步步走到蔺伽年的身边。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蔺伽年,雨水落在他身上,鲜血渐渐染开。 邹印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直都不敢想一件事情。 那就是,如果蔺伽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邹印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这六年,这不长不短的六年,邹印没有一天忘记蔺伽年,可他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依然喜欢着蔺伽年,可他看着蔺伽年稳稳坐上顶流的位置,看着蔺伽年的广告开始出现在各大广场的屏幕上,当地铁、飞机场的大屏幕,开始无一不是蔺伽年的时候,邹印忽然就觉得,很开心。 只要看着蔺伽年登上顶峰,看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高,邹印觉得就足够了。 因为他知道,蔺伽年好好的。 邹印慢慢地跪下来,跪在蔺伽年身边,伸手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雨越下越大。 邹印不知道,如果蔺伽年真的消失了。 在之前的某一个,在这一刻,或者在未来的某一刻。 邹印觉得自己可能会变成蔺伽年口中的那个得了痴呆的老头,又或者不用变老,年纪轻轻,就疯了一样,拿着一个人的照片,到处问,有没有人见过他,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见过这个…… 从少年时起,就深爱着的少年。 一滴泪落在蔺伽年的脸上。 邹印慢慢地把蔺伽年抱在怀里。眼泪和着雨水一起滑落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嚎啕大哭,崩溃至极的哭声,让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动容,差点就绷不住跟着一起哭了。 朱锦儿已经忍不住开始哭了。 邹印不知道这场戏拍了多久。 他只知道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被蔺伽年抱在怀里,不停地拍着背安慰,笑道:“不哭了不哭了,我还没死呢。” 邹印还是哭得停不下来。 蔺伽年把邹印的脑袋往肩上按,揉了揉邹印的后脑勺,“你是水做的吗?怎么这么能出水啊。” 几秒钟后以后,似乎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儿奇怪。 邹印的眼泪终于止住了。 他红着眼眶红着鼻子,面无表情地道:“你还是继续躺着吧。”
第46章 告别 《陈锋》电影于七月六号正式杀青。 邹印和蔺伽年离开剧组后,直接坐飞机去了西藏拉萨。 飞机降落在拉萨,邹印耳鸣了好一阵,感觉到了高海拔带来的不适。但是抬起头,看见雪白的云和蓝天,突然就觉得,有种心灵被净化的感觉。 蔺伽年单手搭在眉骨上,“希望这里没有狗仔。” 邹印接了一句:“这里是一个连狗仔都要被净化的地方。” 蔺伽年被这句话弄得笑了好久,笑到缺氧。 两人下了飞机,先去了酒店,吃了点东西,本来想吃完就出门的,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原反应,他们吃完就开始犯困,想睡觉。 然后就一觉睡到了晚上。 再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邹印坐起身,看着窗外的夜色,觉得自己睡了那么久,简直是对神明不恭不敬。 他把蔺伽年拉起来,洗漱以后,两人换了衣服出去觅食。 邹印和蔺伽年找到一家小店,吃了点当地的奶茶和食物,就去逛了逛夜晚的拉萨。 回到酒店,蔺伽年先去洗澡,邹印接到缪欣的一个电话,说有一个广告,问邹印接不接,如果邹印不接,她就推掉。 邹印打开邮箱,看到缪欣发来的邮件。 ……是一个男士内裤广告。 邹印盯着那个广告方的邀约看了很久。 蔺伽年洗完澡出来,就看见邹印坐在床边。 他走过去随意看了一眼,结果看见邹印在手机上看一个男人穿内裤的图片。 蔺伽年:“?” 邹印把手机关掉了。 蔺伽年似乎觉得受到了伤害,“为什么要看别人的,是我的不好看吗?” 邹印忍住了没翻白眼:“……是缪欣给我发的一个广告,问我接不接。” 蔺伽年:“噢噢。” 邹印左思右想,其实没有很想接,但是代言费挺可观的,而且这个男士内裤品牌是一个比较知名的牌子。他还是决定咨询一下蔺伽年的意见,于是便问:“你拍过男士内裤的广告吗?” “拍过。”蔺伽年擦着头发上的水,“但不是这种的,我衣服裤子都穿得好好的,就露了个边边而已。” 邹印点了点头。 蔺伽年道:“如果你想接这个广告,可以让缪欣去商量,拍我这种的款式的广告。但是如果他们广告方不同意,你就再看你自己接不接受拍这种尺度比较大的广告了。” 邹印想了想,忽然问蔺伽年:“那你同意让我去拍吗?” 蔺伽年似乎很意外邹印会这么问,“同意啊,怎么就不同意了。”顿了顿,很随意地道:“反正那些粉丝,她们看得到也吃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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