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美滋滋地来回看了几遍拍好的素材,突然凑拢屏幕,眉头紧皱,指着显示屏里顾清木手上的瓶子大声问:“是谁给顾清木递的酒,那里面都没有水了没看到吗?” 也不怪导演生气,这一幕真的拍得太久了,好不容易声音、奔跑、喝酒都有那味了,最后却败在那个空酒瓶上,漏洞太大了,观众稍微注意一下就能看出来。 窖酒是玻璃瓶,除了必要的图案处其他都是透明的。顾清木前面拍了几次,整瓶水都喝完了,这最让人满意的一次,喝酒的感觉居然纯粹是演出来的。 导演震惊之余也有点不满意场务,当然,他也怪顾清木自己也没主动提出酒的问题。 其实这真怪不着顾清木,他最后一次跑过来的时候都冷得失去知觉了,抓起瓶子就想马上喝,送到嘴边才后知后觉是空的,顾清木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 好在喝酒和前面的部分采取了分镜拍摄,他只需要补最后一镜就行,但导演还是惋惜。 刚刚那一幕顾清木吞咽的时候,单薄的喉结拉出纤细的脖颈,显出脆弱,而喝酒时又带着豪壮。看似两相矛盾,却是导演最想要的效果,这下不得不搁置了。 天气太冷,顾清木穿得又实在少,他只能尽量忍住颤抖,但眼尾的红还是出卖了生理上的无法承受,他向来是最怕冻的。 岑澈披着羽绒服喝姜汤,看着顾清木一个人站在大雪中间,他身边没有人,正不停地搓着手,又冷又孤独。 岑澈想起自己读大学时总备着的一抽屉暖宝宝,嘴里难喝的姜汤更加辛辣刺鼻,他脱下羽绒服递给晓栀,对方一脸懵地看着他。 岑澈朝顾清木的方向歪了歪下巴,晓栀看到远处的人会意,就着装满姜汤的保温壶和挂在臂弯的还带着岑澈体温的长羽绒服,迈开步子准备走过去,导演却又喊了开始。 顾清木站直身体,往嘴里哈气,抬头时看向晓栀,冲她无害地笑了笑。 晓栀站在原地,透过那双眸子和那个笑容,她好像突然看到了一些她不敢触及的东西。 晓栀最终没有再往前走。 顾清木把视线收回,接过场务给他的“酒”,感觉比之前的轻了一些。 导演和摄影师沟通了一下别的问题,让顾清木注意酝酿情绪,争取最后一次拍好就回酒店了。 顾清木本来都冻麻木了不紧张了,这会儿听导演这么说,最初的紧张感又倒涌,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让所有人都等在这。 导演是个胖子,一直和蔼可亲的,看起来没脾气,现在可能也是拍烦了,整个人周身弥漫着低气压,连岑澈都走远了。 听到熟悉的“Action!”,顾清木按照之前的流程,小跑几步开始喝酒,拧开瓶盖送到嘴边,顾清木心道要完。 喝进嘴里的根本不是水,是原装窖酒,顾清木这回不用演了,他实打实地被辣到了嗓子。 现在属实是骑虎难下,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全场都在等他拍完收工,导演的脸黑着,为了表现出豪放的气派,顾清木还要一口闷。 酒瓶不大,但喝完还是太困难,只剩最后一点的时候他实在受不住,感觉喉咙辣得起火。 导演没有喊停,顾清木皱着眉头拿开酒瓶,瓶子没放稳,顺着力倒在桌子上,仅剩的一口酒流进下凸的瓶身,来回晃荡,流不出来。 顾清木蹲下身开始猛咳,像要把肺都咳出来,因为受冻而苍白的脸现下被染得通红,生理性眼泪往外涌。 导演窜上大脑的火气被顾清木的反应吓得四散干净,他走过去拿起酒瓶闻一下,知道这是拿错了,跳到嗓子眼的心好歹回落一些。 胖导演简直一脑门的官司,怒气又涌上来,他冲着工作人员的方向一通狂吼,“是不是要造反!啊?拿个酒都不会拿? ! 他现在醉了,你们来替他拍吗?” 全场默契地安静下来。 顾清木缓了一会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小声提醒:“导演,我没醉。” 胖导演看着他,不太相信,“没醉?我喝十瓶也没你这么能咳。” “……” “我,我就是呛到了,一会儿可能会醉,但现在还是可以拍的。”顾清木撑着旁边的桌子,说得有气无力,他确实有点晕了。 岑澈看完了整出闹剧,给还在额外订酒店的晓栀发了条消息。 终于拍完这个广告,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以后了,导演说了句“大家辛苦,早点休息”就缩着脖子离开,剩下摄影组匆忙收拾残局。 副导演是个中年女人,相对细心一些,她随便叫了个人,嘱咐他把顾清木送回酒店,就和大部队一起走了。 顾清木还蹲在刚刚拍摄的地方,他其实不算太醉,而且潜意识知道这里不是可以撒野的地方,所以一直很乖。 蹲了一会儿,头特别晕,站起来有点困难,但不能再淋雪了,顾清木把大氅下的手伸出去往外乱摸,企图找个东西做支点。 像冰条一样的手突然被握住,对方的手很大,很热,指根处有薄茧,顾清木觉得熟悉。 岑澈一直没走,看到副导演打发了一个男场务去送顾清木,他直接让人回去了。 不过他也并没打算立刻走到顾清木身边。 岑澈手里拿着顾清木下午穿过的那件衣服,背上单肩挎着顾清木丢在棚里的包,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静静看着。 他也是真的狠心,这么冷的天,竟然愣是硬生生地等顾清木蹲到开始在地上摸索着起身了,才一步跨过去握住他的手。 感知到的温度是彻骨的寒凉,岑澈把歪歪扭扭的顾清木扶正了,再给他穿衣服。 顾清木脖子上的项链可不是一般的重,戴着它跑了那么多次,锁骨周围都硌出了红痕。岑澈给他整理帽子的时候才看见,皱着眉伸手,准备把碍事的项链摘下来。 碰到顾清木后脖颈的时候,他缩了一下,水蒙蒙的眼睛终于聚焦到岑澈身上,复又睁大一些,好像是在辨认。 岑澈眉眼舒展开来,手没再动,只是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觉得喝醉的顾清木倒有点曾经的样子。 经过一个小时的发酵,酒的效果达到最佳,顾清木已经醉透了。 大约十秒后,他估计是辨认清楚了,没再往后缩,反而凑近了些,乖顺地等着岑澈给他解项链,脸上洋溢着笑容。 晓栀的信息发过来,提示音在空无一人的雪地里显得鬼畜,岑澈一手揽着顾清木的肩膀不让他摔,一手伸进兜里拿手机。 ——6102和6103,司机在拍摄地旁的大路边。 岑澈发消息让她回自己房间。 顾清木的头就开始往他怀里拱,岑澈揣好手机,扯着他的帽子把人往后提。 顾清木红红的脸和亮亮的眼睛就露出来,眼睛里能清楚地看到他。 明知道和醉鬼没道理可讲,岑澈还是在荒郊野岭里开了口。 他双手扶着顾清木的两肩,认真地给他解释:“你喝醉了,路很黑,我扶着你也有可能踩坑里,所以我背着你走,你给我举着手电,懂吗?” 醉鬼哪里听得懂,但也知道要拿着手机,要乖乖地爬上蹲在地上的人的背,要双手绕着脖子,好像这些都是潜意识里的事。 冬天的夜很黑,手机的光很亮,岑澈背着顾清木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往前走,人影重叠。 雪小了很多,一片一片不算密集地落到身上,也从光照亮的那一小块地方飘过。 背上的人没有发出声音,头贴着岑澈的脖子,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耳边。好像睡着了,但手机还握得紧紧的,又似乎还有意识。 路很长,天很冷,路边远远的灯光却很明亮。 岑澈把顾清木放到车后座,内室灯亮着,他才看到顾清木脸上还没干的泪痕,和自己肩上一大块湿透的痕迹。 司机发车离开,岑澈揽着顾清木,看路上飞驰而过的景物,心脏错乱地隐隐抽疼。 到酒店的路程不远,车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后,岑澈没慌着下车,他细致地给醉鬼穿好衣服理好帽子,又从兜里拿出一双手套给顾清木戴上。 司机小声问,“岑老师,晓栀助理不在吗?需不需要我陪您下车?” 顾清木看样子已经睡着了,岑澈便更小声地回答,“不用,太晚了,这么偏也不会有狗仔。” 熟练地戴上口罩和帽子,岑澈开门绕到另一边,半搂着顾清木下了车。 被吵醒的人咿咿呀呀说着胡话,岑澈用了些力气才能完全控住他往里走。 晓栀定的是个套间,卧室在里面,岑澈把顾清木安顿在沙发上坐好,开了空调。 呼呼的热风吹出来,氛围好像也不再那么沉重。 岑澈站在空调前吹了会儿,走过去蹲到顾清木面前替他解鞋带。 顾清木穿的一双白色运动鞋,网面被浸湿了,白色长袜也湿了大半,岑澈拧着眉抬眼看他,撞进眼睛里的是一双雾蒙蒙的眸子。 还没开口问出那句“怎么了”,就已经被人抱了个满怀。 耳边的声音有点沙哑,是没睡醒时的呢喃语气,说出的话又带着抱怨。 岑澈听到他说:“我好想你啊。”
第12章 空调在这一刻停止排风,本来还算吵闹的空间蓦地安静下来,岑澈放下了手里冰凉的脚,听到心跳砸在耳膜,震得他莫名发慌。 他想起在车上发现的眼泪,才消散的心疼感又卷土重来。 没有必要地吞咽几次口水,岑澈缓过一会儿后才问趴在身上的人:“顾清木,我是谁啊?” 如果顾清木此时清醒着,一定能发现岑澈出口这句话时的犹疑和颤抖,那是等待法官宣判时的忐忑。 但顾清木并不清醒,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法官。 顾清木没让他等太久,把头又埋低了一些才出声,这次说得更清楚了些。 “岑郁山,我好想你啊。”尾音是哽咽的,岑澈感受到了脖颈处温热的液体。 比刚刚的湿痕更直接,岑澈的心疼也更剧烈。 空着的手好像有了着落,他回抱住顾清木,蓬松的厚衣服被压缩,拥抱时已经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岑澈奇怪地想起无关的事,顾清木太瘦了。 他不重地摩挲着对方颤抖的背脊,哑声问:“那为什么要离开我?” 问出的话没有得到承接,扑到脖子里的气息开始变得均匀而绵长,岑澈靠在他肩膀上气笑了。 还是一如既往地折腾人。 顾清木以前喝醉了是真的很闹,仗着在小出租屋,仗着岑郁山拿他没办法,仗着自己长了一张清白无辜的脸,他能变着法地折磨对方。 那时岑郁山每每只剩无奈,他当然会任由这位小祖宗胡闹,然后把人收拾齐整,第二天听他叫嚣头疼,再发誓下次绝对不喝酒了。 今天的顾清木其实很乖,不闹不吐不耍酒疯,但他会安静地掉眼泪,会扒着岑澈说我好想你,这让岑澈的心疼得像被烈犬重重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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