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自己说这事因为我知道跑了也会被抓回来的,但实际上我给自己的说法全都是因为我和明堂的联系太深了,我们都难得从这联系中脱身,哪怕被撕得血肉模糊都还有皮肉连在一起。长久以来,我们的感情不能说是爱而是需求,可人并不会只因为爱才在一起,爱是不重要的,我想明堂最近大概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临近夏天的一个晚上,他跟我说,胡不为,你明天可以走了。 “好。”我抱膝坐在沙发上,看着内地的综艺,挺好笑的,搞得我不太清楚自己现在的开心是来源于节目还是明堂的话。 “外面热,叫个计程车走吧,我就不送你了,明天。”明堂没有上楼,站在我身后,隔了两米远又说。 我侧首看了看窗外,的确,花园里的树木和草地都是葱郁的,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可能是因为岛屿基本在地图的南边,最低温度并不会低到哪去,我没仔细看过窗外到底是有何种细致的变化的,如今这么一注意,心里不免有些感慨:“原来已经夏天了。” 回到综艺世界前,我又偏了些去看明堂,他没什么反应,胳膊上搭着外套,扣子开了两颗,领带拎在手上,看起来已经适应了“庄重”生活的模样,没抓着领带的手扶着楼梯栏杆,也在朝我这边看,嘴张了又和合,头低了又抬,像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终只是提提嘴角轻声同我讲他休息去了。 “胡不为。” 我没回到综艺上一会儿就听到背后原说是上楼的明堂叫我:“真的,对不起。” “还有,你问我还拍不拍东西,我真的不拍了……以前总觉得那是爱,现在才明白你是什么感受……” “真的,对不起。” 他站在楼梯口,臂弯里依旧搭着外套朝我鞠了个标准九十度的躬。 这算什么啊。 我听得懂明堂话里有话,但我真懒得费心去解读,这些年我们彼此解读了太多的事,若所有事都只简简单单如表象,他概是不回来鞠躬的。我颔首,回他说:“没关系的,明堂。” 综艺会不停地播啊播,播着,天光微熹。也许我应该在入夜的时候走,那会儿凉快,边上楼准备睡觉时我边想。 ---- 下章完结,应该是周六,写出来了,在修。
第66章 66. ==== 66. 如果是在夏天,那应该讲夏天的故事,比如夏天的时候,港岛的天很蓝,云很大块,我睡到将近天黑才坐轮渡再转巴士又搭计程车去机场,本应该载我回去的飞机早已经起飞,甚至今天最后一班去内地的飞机也已经降落在了我很少去的沪城。很久没一个人出过门,生活能力都有些退化了,等到柜台,地勤问到证件和电话这事我才想起来出门前除了玄关上放的钱和机票,我什么都没带。 要身份证肯定是没有的,被坑过来以后我压根就没见过这东西,开店的时候我也很少把它拿出来看。手机也是没准备,太久没用过这东西……地勤看着我左掏右掏却只从裤子口袋里找出一把钱的模样,感觉下一秒就要报警说这里有疯子了。我尴尬地笑了笑,用蹩脚的英语跟地勤说出门太急,什么都忘记带,地勤说可以叫家人给我送来,或者去补办临时的证明,尽快改签明天一早还是能飞的。他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可我记不住明蕙给我的身份信息的细节,证件号没法提供,具体信息也不知道,人脸和指纹一扫要是出来名义上已经过世的“胡不为”,那可真是活见鬼了。 不知道明蕙明堂这些人当初是怎么把我像个货物一样随意“搬运”来“搬运”去的。不对,货物都要证明才能出厂,他们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能量? “我忘记带手机了,可以借用下您的电话联系下家人吗?”我试探着问。 地勤说外面有投币电话,并且很贴心地找同事引我去换了零钱。 我看不太懂公共电话上的英文,抓着一袋丁零当啷响的硬币,见最高价写了个“12/1”便扔了三十六个进去。希望会有人接吧。换钱的时候我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发现以前记的滚瓜烂熟的号码如今却只背得下一个“15311853335”。家人和朋友好像都跟着忘记的号码一起被留在了过去,时间抚不平的,记忆会自己愈合,毕竟人的大脑就那么大,沟壑再深也会慢慢变平。 内地的号码,前头要加086。电话拨了两次没拨通,心情有些不好时,看过旁边的世界区号我才记起来。赶忙退回重拨,出乎我意料,这个电话号码居然能被打通,希望不要是被营运公司回收再利用了。我在心里祈祷,提示音响到第六下,电话通了。 “喂。”我说。 对面没有说话。 “我是胡健。”我补充并问到,“请问是明堂吗?” 刚知道这个电话号码时,我并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只记得它。一串数字,存在我始终落后于潮流一步的二手国产智能机电话薄里,和简易版的QQ还有微信摆在一起,是我在这手机除了看时间唯三会用的东西。那也是一个夏天吧,从前只和明堂在QQ里聊过,等他回来之后,才存上这个号码。明堂说往日不可追,所以换个方式联系,再然后,这串数字频繁出现在每一个我能用来联系外界的工具上,要我不记得也难。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我悬着的心落地,抛开被当成偷渡客遣送的担忧,我问明堂能不能帮我处理下现在的麻烦:“我到机场误机了才发现没有证件,护照也没有……” “我没扣过。”明堂解释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好像生怕我误会了他似的,“Anna姐没给你吗?就是管家。” “应该是没的,我走之前桌上只有一包钱。”我照实说,“可以麻烦你找人给我送一下吗?我需要改签明天的飞机。” “好。”明堂回答地很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生怕慢了一点就惹得误会一般。 包括送证件到机场也是,来的很快。甚至他还是亲自过来的,西装外套不知道丢哪去了,扣子能松的都松了,一路小跑着,抹了啫喱的头发都有些乱。我就在电话亭旁边等的他,不知道没有约定地点的我们是怎么找到彼此的,总之他就是来了,手里抓着一个文件袋,朝着我的方向狂奔,快靠近时又紧急刹车,停在了两个电话亭外的位置,好像什么奇怪的交易,明堂把文件袋放在了地上就开始倒退,眼神不住往我这里瞟可就是不刚正眼看我。 真是有病。 这么看他还挺搞笑的,这么多年都没发现过。努力学当正常人的他,反而会看起来更加不正常。我大步上前,拿起证件,又大步走向他。吓得明堂一个没稳住,坐到了地上。 “我明早的飞机。”我说。 明堂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站起来拍拍裤子故作轻松地答:“好。” “在机场待着也是没事,麻烦你给我送证件来了,请你去吃个宵夜吧,我顺便买个手机。” “……好。” 说放下却放不下的明堂挺别扭的。 其实也是,按照他的安排,昨天他道完歉就应该是我们的结局,也是我们从此不会再见的开始了。他是天生导演,生活都要像电影一样安排得好好的,所有的戏剧效果视听语言都不能改。可惜我从来都不是听话的摄影师,自己的想法太多了,并且很看不起导演安排的剧本。 好吧,明堂并不是没有才华,只是我们都更喜欢按照自己的剧本走,艺术难得客观,两个人的生活也是,真正能站出“自我”这一身份思考之后,我发现了这事,这也是我接受命运安排的关键点。两个人总是要有人服软的,服软意味着我们对等的“对抗”关系改变,这也会让依赖着“对抗”来保持关系的我们越走越远。我和明堂,我们离不开彼此的就是两人之间超越一切的对抗,是从一开始有关剧本镜头的讨论,到最后对生活的对抗。 可是,明堂败给了生活,我也败给了生活,变成同盟者的我们终将越离越远,好像多年的对手,真有一天不再在同一方擂台上搏击还是会有些怀念的。 这个点还有咖喱鱼蛋卖。 买完手机,办了一张临时卡,我和明堂就近找了个大排档吃宵夜,两份干炒牛河,一个中份咖喱鱼蛋和一个小份牛杂,一杯冻柠茶一杯冰可乐。 “对了,你表哥最近怎么样?”没想到我和明堂居然有一天也能如此平常地坐下来聊聊家常,这画面倒是奇特。 “还好,和以前一样。”明堂答。 “这菜单还是张春告诉我的,你还记得吧,张春?”我把可乐推给明堂,冻柠茶摆到自己面前,抽纸擦了擦面前这一片桌子说。 “嗯,记得。” 明堂没再继续把话讲下去,我便接着说:“他之前还请我去代课来着……现在的小孩,和我们真的不一样。” “嗯。”明堂对我的话是事事有回应,却事事没听进去。不过聊天嘛管他听没听进去,有一搭能一和把话继续下去就行。 “你真不拍东西了?”我再次问明堂。 这次明堂没出声,只摇摇头,扒了一口河粉把嘴塞得满满当当。他也在逃避着现实吧。 看着他满嘴是油,忽然间我长久以来揪着的心一个“咯噔”落了地。 “明堂,你也像个人了。”曾经的明堂看着别扭是因为不像人,哪怕有着顽劣的爱好,都是过着剧本人生,如今看他跟个普通人一样,吃饭手里没攥着纸时刻准备保持整洁,能够接受嘴上有油,看起来真的挺像个正常人的,不过他再怎么正常都和我没什么瓜葛了。有人会拥有他的正常,反正不是我。 吃完宵夜,明堂送我到了机场。走之前我还是和他拥抱了下,他是我十年时间的载体,这也算是我第一次对时间有了实体的认知。分手后,我们都走得很干脆,好像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亦或是爆炸──我学到了一句有趣的话“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好吧,点一首《算什么男人》送给我和明堂。 在机场空坐了半个小时,犹豫几次,我还是决定去通关坐火车往西走去看看小建。我的人生落地,他也应该生根了吧。这么想着,我从进来的那个口子出去,正巧看见明堂坐在他的后备箱上发呆。见我出来,他从后备箱上弹起来,关好后盖,忙跑进驾驶室窝起来,要不是有限速,我感觉他能一脚油门飞出去好远。可我还想搭个便车来着。 这是他欠小建的人情。 当年电影周,他之所以能找到我这来并不是因为明蕙──孙宁宁走之前,同我说,不管你是不是胡哥── “我妈说那个被机器轧死的小孩坟迁位置了,迁到了最好的墓园里的一个无名碑旁边,两个墓中间有一颗树,如果你想回去看看他,记住这个位置。” “为什么?”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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