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的节目已经安排好了,你就跟他们排好的舞跳吧。”悦姐拿给他一套蒸汽朋克风格的男装,苍耳看了一眼,对悦姐说:“我穿女装行吗?” “行啊,”悦姐一下子笑出声,“我本来就想着你穿女装好看,就是怕你不乐意。一会儿给你拿个假发,你打扮打扮,绝对全场最佳。” 服务生又送来一套露背的红舞衣,还有一个黑长直假发套,苍耳坐在更衣室一点一点打扮好自己,动作熟练得近乎急切,然后看着镜子里黑发红唇、浓妆艳抹的自己,从这张脸上再也找不到平时那个寡淡木讷的影子,他才慢慢松下气,像一只蜗牛缩回了自我保护的躯壳。没人看得见他真实难堪的皮肉,他才可以在这个幻想的壳里,缓缓地释放自己卑劣的本能。 节目的舞蹈不难,苍耳对着视频看了两遍,第三遍就能跟着跳了,跳到第五遍,他已经把动作融进肢体,像一条天生迎风飞舞的绸缎,灵动又妖娆地展现身姿。服务生来敲门的时候,他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抬手开了门,与来人对视了一眼。 “悦姐让我来,来给你送个发卡。”服务生被他看着,舌头莫名打了个磕绊。 苍耳两指捻起羽毛发卡,别在耳侧的黑发上,歪着头对他微微一笑:“谢谢。” 说罢,苍耳便踏着轻曼的舞步走出休息室。服务生在原地愣了半晌,腾的一下烧红了脸。 秦榆这天为了抓捕一个抢劫犯出了外勤,忙了一整天,到晚上才把逃犯严严实实拷上带回局里。等他空下来喘口气,一看手机已经九点多了,这才猛然想起,他没有给苍耳自家钥匙,这人会不会就蹲在家门口等着他开门? 他连忙打了个电话过去,对面却一直无人接听。 做完收尾工作,大家都下班了,秦榆还没打通苍耳的电话,却收到了另一个人的微信。 【方烨:秦大警官,猜我看到了谁?(视频)】 秦榆点开视频,是上次的酒吧,舞池里一群穿露背红衣的女孩大跳热舞,最显眼的是中间那个长发姑娘,发间一枚金色羽毛随着舞步摇晃,快节奏又热辣的动作之下,更有一股独特的魅力,一举一动都仿佛勾人心魄的妖精。 【方烨:我赌上后半辈子的性福发誓,这个妞就是上次跳舞的小帅哥!妈的,怎么这么好看!我宣布他就是我近期做梦对象了!】 秦榆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对面接起来,方烨顶着嘈杂的人声喊话:“干嘛啊老秦,关键时刻打扰我看美男呢?” “把他看好了,我马上就来。” “啊?”方烨一头雾水,“你也要来看美男?” “你敢对他动手动脚,我对你不客气。” 秦榆说完就挂了电话,快步赶去启动车子,往酒吧的方向赶去。 苍耳跳完一曲,观众的热情格外高涨,起哄催他们跳了好几次返场。出舞池的时候,大家都累虚脱了,女生喘着气互相搀扶去休息室瘫着,苍耳不方便过去,便在吧台坐下,让酒保拿了一瓶苏打水。 他晚上没有吃饭,肚子空空,力竭之下直冒虚汗。喝了大半瓶苏打水才缓过来一些。 “小帅哥!好久不见啊!”方烨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准备搭他的肩,没想到苍耳下意识一躲,险些摔下凳子。 “怎么了,吓成这样?”方烨先是奇怪,想起之前的事,赶忙道,“怪我上次喝大了,是不是冒犯你了?我跟你道歉,不好意思啊。” 苍耳扶着凳子,低声道:“没关系。” “我就知道是你,你跳舞太好看了!”方烨笑嘻嘻地说,“交个朋友怎么样,我叫方烨,你呢?” 苍耳攥着水瓶,谨慎地摇摇头,刚想找借口离开,忽然又有一个男人靠了过来。 “美女,哥请你喝一杯?”顶着啤酒肚的中年男子从苍耳背后贴上来,伸着手的姿势几乎把他困在了怀里。 “欸,干嘛的你?”方烨顿时警惕,想帮苍耳把人赶开。 然而苍耳却转过头,一手搭在吧台上,托着下巴轻佻地看了男人一眼,指着酒柜的酒说:“点什么?便宜的酒我可不喝。” 他的声音本来就偏清软,此时故意带上娇憨的鼻音,更叫人分辨不出男女。男人喝了酒,被迷得七荤八素,连连点头道:“当然点贵的!服务员,调一杯你们店里最贵的酒,请这位小姐喝!” 调得花里胡哨的鸡尾酒送到苍耳手边,他拈着玻璃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斑斓的酒液灌进红唇里。 方烨带着秦榆的任务来保护苍耳,此刻却目瞪口呆,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眼睁睁看着他喝尽酒杯里的酒,把空酒杯啪的一声敲在吧台上,微笑着用指尖点住唇峰,对中年男人做了个飞吻,对他说:“谢谢哥哥。” 周围的人群沉默一瞬,突然沸腾了,全都涌上来要给他点酒喝。 “……”方烨被挤到人群后面,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纨绔子弟当得一点都不称职。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方烨一回头,是脸色不太好看的秦榆,劈头就问:“人呢?” “秦哥,不是我不护着他,他……”方烨指着人群欲言又止,秦榆顺着方向看过去,一眼看到了人群中间的苍耳。 这样的苍耳,艳丽又旖旎,舞动在人群的赏玩和窥伺中,与上一次舞台上的样子很像,又不太一样。 他分明一直笑着,脸上的浓妆却像他的另一个面具,戴上面具,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颓废靡丽,做一朵神秘浪荡的交际花。 苍耳不知喝了几杯酒,递到他手边的,他都送进嘴里,在舞池里兴起随着音乐跳上几支舞,赢得满堂喝彩,过于激动的观众,直接把现金往舞池里撒。 等到一切都结束,尽兴的人们散开各自喝酒玩耍,中间的场地被空出来,只留下穿着红裙子的苍耳,坐在凌乱的舞池中间,双手向后撑着地面,仰头对着闪烁的灯光,闭上眼静默了很久,然后爬起来去捡落在地上的零星的钞票。 纸币混在彩纸堆里,翻找费了他不少力气。他一路找一路捡,到舞池边时,看见台阶上坐着一个人,穿着黑鞋黑裤,外套边露出警服一角,再往上,看见了秦榆冷淡的脸。 苍耳蹲在地上仰头看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怔愣半晌,转头就想走。 秦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清冷无波的声音问他:“结束了吗?” 苍耳躲开他的眼神,僵硬地点点头。 秦榆也点头道:“好,那走吧。” “……”苍耳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被秦榆拉起来走了好几步才讷讷地问出口,“去哪里?” 秦榆回头看他:“不想回我那了?” 秦榆说话的时候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只要苍耳一点头,他立刻就会毫不留恋地松开手。苍耳的脑子还没想出最正确的反应,双手就猛地抓住了秦榆的手腕。 “想,”苍耳紧紧攥着他,眼巴巴地说,“我想的,秦警官。” 秦榆的脸色似乎松动了一点,带着他往酒吧外走。 卡座里的酒客见苍耳要走,还想仗着醉意上前搭讪,这时穿堂夜风顺着门吹进走廊,惹得苍耳打了个寒噤。于是秦榆又转过身,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 那些酒客冷不丁看见秦榆脱了外套露出一身警服,吓得酒醒了一半,又赶紧坐了回去。 “小苍哥,你的衣服。”两人刚走出酒吧,服务生便追了上来,把装着苍耳衣服的袋子递给他,又道,“悦姐让我问你,今天赚的酒水费,是现结了还是算在账上?” 苍耳瞟了一眼秦榆的脸色,对服务生道:“现结吧。” 他这一晚上挣得还真不少,秦榆冷眼一瞥,看见转账上大几千的金额,加上苍耳捡在怀里的现金,心里琢磨照这个挣法,他连着干上一阵,估计房子都能赚回一套来。 苍耳跟在秦榆身后走到停车场,一路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嗡嗡发麻的感觉又回来了,比洗了一天的碗然后听见老板背后说自己那些话时还要难受。 那次被谢明远发现自己偷偷来酒吧跳舞补贴家用的时候,谢明远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你是不是天生就喜欢勾引男人? 秦榆是不是跟谢明远一样,很看不起他,觉得他自甘堕落?秦榆是不是也讨厌他了? 苍耳坐到秦榆的副驾驶,在他发动汽车的时候,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对不起秦警官,我,我以后不来了。” 秦榆拧钥匙的动作一停,偏头看他:“为什么不来了?” “我,我不来了,秦警官,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来跳舞了。”苍耳低头轻声说着,控制不住地带上了哽咽的鼻音。 秦榆放开车钥匙,无声叹了口气,侧过身对着他:“你喜欢吗?” “嗯?”苍耳红着眼睛,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他。 秦榆耐心问他:“你自己呢,喜欢跳舞吗?” 苍耳张口半晌,茫然地在脑子里搜寻答案,过了许久才艰难地发出声音:“喜欢。” “可是你在那里一点都不开心。”秦榆看着他的眼睛说。 苍耳看着秦榆月色一般平和沉静的瞳孔,心口忽的一下空了一块,像是被人从外面撬开了坚固的壳。 “在舞池里跳舞,和酒客周旋,做那些取悦的动作,你明明很痛苦,可你沉浸在那种痛苦里不肯出来,为什么?”秦榆一字一句地说。 苍耳怔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凝滞的空气与窗外的冷风形成鲜明对比,秦榆的眼神告诉他,他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苍耳在这个没有灯光、没有寒风的密闭空间里,仿佛另一个蜗牛壳,比他自己幻想的那个更温暖、更牢固。绷起的神经一根一根松弛下来,神经松弛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浑身颤抖,和控制不住涌出的眼泪。 秦榆起先给他慢慢擦着眼泪,然而眼泪越擦越多,索性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任他枕着自己的肩头,汹涌的眼泪打湿了一大片警服的蓝色布料。 “我,我很糟糕……我不想……出现在别人的目光里……在舞台上,所有人都看着我……但是,他们都看不见我。”苍耳深深吸气,放任自己把混乱的思绪一股脑说出口。不用担心没有逻辑,被人嘲笑,秦榆就像他抓住的避风港,他在这里孤注一掷地松懈下来,“我知道我很糟糕,但是在那里,有一个假的我,被所有人喜欢。我……我讨厌他们,也讨厌那个自己,可是我只要装成他,全世界都会爱我。” 说着说着,委屈又涌了上来:“谢明远说得对,我天生就喜欢勾引男人。是我自己犯贱,我控制不住,我……我有瘾。” 秦榆揉着他的后脑,像安抚一只小狗,沉静地开口:“苍耳,听我说,首先,你不糟糕。光是跳舞这一样,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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