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帆听了这话又掉了些眼泪,她强打起精神振作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又牵着简平安的手慢慢往回去的路上走。 简平安对情绪的感知能力似乎天生就弱,贺云帆以前还不大发觉,今天忽然意识到这的确是个问题,他用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还不觉得这是一件错误举动,以为自己说不疼就没事了。 “儿子,以后你不要再这样,”贺云帆心疼地注视着他的手腕,“妈妈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用你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包括妈妈在内。你想没想过,如果你不小心再偏一点,那么锋利的刀,会让我会永远失去你……” 简平安低头走着,他不知道解释什么才好,他没有真的想过要去死,但是他又觉得如果简云杰这么讨厌他,他死掉可以让他和贺云帆顺利分开,那死也并也不可怕。人不可能正在死,或者死多久,死和不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告诉自己兴许没那么复杂,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带上刀去找简云杰了。 至于这是为什么呢,他真的不知道,人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多了,他还不能一件一件地全都想清楚。 “妈妈生你的时候生了六个多小时,你才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告诉妈妈,不要做这种傻事好吗?平安,妈妈知道你想保护我,可是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热爱,他是保护不了任何人的。” “我知道了,”简平安其实没懂,但他知道自己错了,让贺云帆这么伤心,应该就是错了,“我不会再这样了。” “你把刀给妈妈,”贺云帆说,“万一下次不小心又伤到自己怎么办?” 简平安说:“我已经扔掉了。” 他并不喜欢那把刀,拿在手里也不舒服,所以当即就扔在医院垃圾桶了。 贺云帆整理了下自己残留的情绪,回到家让简平安趟床上睡了一会儿,她做好了饭,又去医院买了些药品回来备用。 简平安的伤口不算很深,但是挺长的,傍晚时候麻药的药效过了,他才开始疼起来。 他躺在床上没吭声,贺云帆熬了鱼汤给他喝,他一口也喝不下,只说自己还很困。 伤口又闷又痛,他很想挠挠,贺云帆不停给他吹着伤口,又慢慢喂给他一些汤,她坐在床边看着简平安,简平安不想让她担心,于是有意无意地总说奇怪,一点也不疼了。贺云帆隐隐又有想哭的冲动,在眼泪还没冒出来之前就匆匆出了房间。 简平安一动也不动,他蓦然想到在秋余声家里待的那几天,他也是这个样子,吃了一点点东西后就躺回沙发上,躺很久很久他才会困,困了以后,在将睡未睡间他的脑子会进入一个非常奇妙的状态,好像卡在现实和梦境之间的空间里,他想什么,仿佛就能看到什么,于是他经常幻觉秋余声回来开门的声音,或者听到秋余声问他吃了什么,吃饱没有。 很有意思,简平安想着想着,笑了一下,随即手又作疼让他笑不出来。贺云帆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简平安眨眼思考几秒,说:“想吃泡面。” “不可能。” 贺云帆在门口说,“可以给你煮面条,但不可以吃泡面。” “为什么呢?” 简平安罕见地委屈起来,“可是我就想吃泡面。” 贺云帆站了一会儿,心软道:“好吧……” 他知道泡面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但是泡面真好吃啊,什么时候可以戒掉呢?要不等秋余声回来他就不吃了吧。 “妈妈,”简平安躺得板板正正的,仰望着天花板等待他的泡面,一边说,“对不起啊,我好爱你。” “你没有对不起妈妈的地方,”贺云帆说,“你是我坚强活下去的动力。” 简平安突然明白了,说:“那我会好好活着的。” 为了贺云帆能够好好活下去,他也得好好活着才行。
第44章 晚上贺云帆守着简平安,在房间的藤椅上睡觉。 简平安下午一直在休息,止疼药作用没想象中的大,夜里伤口犯疼他更睡不着。他想要贺云帆上床一起休息,贺云帆怕睡着了碰到他伤口,坚持没肯上去。 “我可以自己睡,”简平安说,“我吃了颗止疼药,不会疼了。” “晚上要上厕所怎么办?” 贺云帆给他理好被子,自己随便抱了个毯子放到藤椅上,那藤椅是可以往下躺的老人椅,放个枕头在上面勉强算张小床,“放心,妈妈能睡,你晚上要不舒服记得出声,不可以憋着。” “我想你睡床上。” “别想,睡吧,”贺云帆抬手把台灯关了,借着外头稀疏的月光摸到椅子上去。 简平安的手在被子底下动了动,贺云帆立刻说:“不要玩手机。” 简平安缩回手,“没玩。” “想和秋余声联系啊?” 简平安没吭声。 “很喜欢秋余声嘛?” 黑夜里视线受阻,耳朵的官能便被放大数倍,简平安听到贺云帆盖毛毯的声音,甚至呼吸,他在被迫思考时就会格外留意外界的声音,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吸引他的注意。 “喜欢。” “嗯,很多人都蛮喜欢小秋的,”贺云帆想想,还是不免担心,“为什么喜欢和秋余声玩呢?你和他的朋友们相处也这么好吗?” “我没有和他的其他朋友相处过。” 秋余声的很多朋友简平安大都没打过招呼,他们和秋余声同他和秋余声好像是被分裂了的两个世界,他认为秋余声心里自有一把天平,简平安只在其中一头。 这么一想,简平安又发现秋余声的厉害之处了,他在学校一个朋友都难交,秋余声有这么多,竟然还平衡地如此好。 “他给我送很多吃的。” “我们平安这么好拐走啊?送一点吃的就可以收买?” 简平安不太赞同这个说法,“可是没有人给我送一点吃的,”同时他又想,难道真的是因为秋余声送吃的给他,他才喜欢秋余声的吗? 应该不见得吧,这只是个得不到求证的假设,秋余声说了,没事不要做这种假设。 “好了,知道小秋大方,不过你们不在一个班,恐怕也不能经常一起玩吧?” “嗯,他来找我的。” 贺云帆笑笑,“那走了会不会想他?” “会的。” 贺云帆试探性地问问:“如果不走呢?” “可以吗?” 简平安睁大了眼,偏着头,但什么也看不清,贺云帆的位置只是一块黑影,他忽而回过神来,贺云帆想离开这个城市很久了,他自己原本也抱着这个想法坚持着,可是…… “算了。” 还是走吧,如果秋余声不会忘记他的话,他可以和秋余声打电话,偶尔也可以回来找他玩,如果秋余声生气不再理他,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人生的选择好难做。 “下周五妈妈去办手续,办完手续回来咱们再商量商量,你如果很想就在这里,妈妈陪你。” “我不知道……” 也许他可以问问秋余声,简平安前几天和秋余声联系,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说快了,但也说不准具体是多久。他们的聊天最后结束在秋余声的一句「好好吃饭」上,直到今天,简平安没再收到过他什么消息。 他不可能无时无刻都把自己的生活和简平安分享,简平安知道,就像他也不会什么时候都能想到秋余声,思念是很真的存在,只不过这样的存在不是连续性的,所以他可以理解。 “妈妈,如果秋余声回来的话,能不要告诉他这件事吗?”简平安抠了抠床单,只是想到那个场面便有些紧张,“他会骂我的。” “他骂你?”贺云帆笑,“知道自己做傻事了?怕小秋骂你,怎么不怕妈妈骂你?” 简平安翻了个身,轻轻抬起手臂,心说其实因为被妈妈骂了,才觉得应该还会被秋余声骂。 他难为情地又说了句对不起,贺云帆嗯了声,说:“道个没完了,睡吧,不是怪你。” 屋子里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简平安察觉贺云帆应该睡着了,他闭着眼睛从热带雨林的蘑菇想到撒哈拉沙漠,又返回去想热带雨林的蘑菇。 他睡不着,需要想一些东西,他想去热带雨林当一株一米高的漂亮大蘑菇,在那个地方自然生长。他的作用有很多,如果有探险者来观察他,他可以替人遮风挡雨,也可以让人充饥果腹,漂亮的伞面让大家称赞,没有人会觉得他立在那里是发傻发呆,哪怕某一天秋余声看见他,第一句话应该也是夸赞:真是长得不错的蘑菇呢。 在大家怀疑他是否有毒时,秋余声便亮出自己的蘑菇鉴定师资格证,告诉大家,这是一株很有用的蘑菇,怎么说呢,他毕竟有一米多长,有足够的资格为人挡雨。 简平安想当这样一朵好蘑菇。
第45章 乡下的路上行人罕见,车开得通畅,半天时间就到了秋余声奶奶的老家。司机在宅子外头等,秋余声抱着骨灰盒走到祠堂,遵照他奶奶的医嘱,将她送回自己的娘家。 家里同时去了两位老人,之前闹得再厉害的秋余声的父母,这阵子也不再互斗,而安静地留在家处理完后事。夫妻坐下来谈了十来分钟,竟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谈到财产分割问题。秋余声眼见他们从年轻的时候本就互相瞧不上这个话题说到生的小孩同谁姓就跟谁的问题,他再一次意识到,男人薄情寡义起来始终是没有底线的。 秋余声是跟随母姓的,他出生在这个大家族之外,起初是身份见不得人,也并不受父辈家庭欢迎的私生子。但他妈把他养到一岁就养不下去,草率地还给了他爸。 据说当年他爸也不想要他,富三代万花丛中过,没想要谁真的沾在他身上,要不是奶奶逼着他娶秋悦悦,他是怎么都不可能会在二十四岁的年纪早早结婚的。 这么多年,就因为家里的老太君,他们一直离不成婚,现在终于能如愿了。 秋余声替他们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他可以谁都不跟,但是要将市区的那套房子就给他,每年的抚养费也是他应得的,一分不能少。 他真正唯一的亲人去世了,秋余声难以抑制地感到一阵悲凉,他奶奶情况原本稳定下来,结果爷爷去世了,老人受了刺激当晚就晕过去,后来意识就没清醒过。 念佛念了十多年,到头来发现对生死仍然恐惧,子孙围满了病房,只有秋余声一个人敢坐到那瘦骨嶙峋的老人面前。 她生病两三年后瘦了三十来斤,脸上一副垂死之相,秋悦悦看了害怕,只敢站在最外层。 要是她还足够清醒,应该也会感叹一句,佛唯一整确的就在于述说诸法性空,将死之际也没能得到儿子真心的不舍和忏悔,这些真实发生又毫无意义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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