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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铭的母亲很好相处，她就像所见那般善良平和。花店生意并不很多，二人得空经常聊天。慕远健谈，没过几天就把过往人生抖露了个干净，不过倒也留了心眼，未提那段夏日逃亡，也只把二人的相遇称作偶遇。 曲母为他的率真感到欣喜，随之投桃报李，谈起自己的人生经历......都是直率爽朗的人，以真心换真心可谓相当容易，区区几天，慕远就将来时的紧张和不安抛在了脑后。 一日下午，曲母特地闭店，说要带慕远去一个地方。二人沿商业街步行，走过大约五百米，便来到一处十字路口——居民区与商铺在此处交叉，而在其衔接点上，坐落着一家照相馆。 招牌不大，内里却别有天地——精致的陈设，恰到好处的装点，跟随曲母逛了片刻，慕远对照片回廊印象尤其深刻。 沿着彩色的长廊漫游而过，他左顾右盼地看着悬于两侧墙壁的照片——艺术照、全家福、婚纱照、毕业照、情侣合影、童年写真......甚至还有几板一或二寸的证件照。 慕远一张张地看过，每一张都觉得好看。这里所悬挂的，一定都是摄影师的得意之作，既是美的留影，也是对人生重大时刻的留念，其中意义绝不止色彩构图而已。 走着走着，慕远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阿姨，这是......” “没错，是曲钘，这是她十八岁生日当天拍的照片。” 明艳的少女，华丽的长裙。曲钘一席洋装、雪肤红唇，那打扮仿佛十八世纪的贵族千金。她手持折扇，端坐于欧风座椅之上，右后方立一张小桌，桌上摆好花瓶，插满玫瑰。 背景换作了洒满阳光的庭院，与布景相得益彰，在特殊的打光之下，与整个场面融为一体，仿佛一张新古典主义油画。 曲钘本人任性肆意，端坐着微笑时，看起来却像是个淑女。只是那双桃花目灼灼似火，就好像藏着阴谋与野心，彰显她不受规训的本性。 慕远驻足片刻，瞥一眼右下角2020年1月1日的落款，随后转身离开，看过其余作品，最后在走廊尽头碰见曲母—— “这么多年了，居然还留在这里呢......” 她仰头看向一张横幅照片，言语与神情中满是感慨—— 那是一副全家福，宛若璧人的青年夫妻，外加一个雪雕玉琢的男孩。男孩与母亲坐在长椅上，父亲站在二人身侧。他们面对镜头微笑，似是有十足的自信，能将这平凡幸福的日子持续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直至生命耗尽...... 照片拍摄于1999年，已是上个世纪的陈年往事。二十余年间，世事变化万千，相片中人分离而又重聚，照相馆装修、搬迁，相片墙推倒而又重建，这幅全家福却始终挂在这里。 若是早几个月到访，抬头去看，还可看到一张木牌悬于一侧——既是寻人启事，也是一份祈愿，希望能被驻足的顾客看见，能早日寻回相片上的男孩...... 往后二十余年，曲家再未团聚，也再未拍过任何一张全家福。本以为分离会永远持续下去，今年却突然重逢，于是打算在年前全家合影，弥补二十年的光阴。 曲母想给慕远看的就这么多，不过，她想说的还没有说完—— 半路上，她与慕远东拉西扯，讲自己与那位摄影师的友情，讲她曾为寻找曲铭出力，也提到她很喜欢璧人般的曲家成员，常常将他们的人物照挂出展览...... 不过，比起单人照，她还是更爱拍全家福。时隔二十年，竟还有缘再拍曲家的合影，用镜头见证一家人的团聚，她早已心怀期待了。 “慕远......这次合影，我希望你也能出镜。”推开花店大门时，曲母忽然这样说道。 “我......但是......” 她看着眼前无措的少年，微微笑道：“曲铭和我们说过，他能坚持走过最迷茫的日子，能来到大理，全是因为你......你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曲铭的决定，我们永远尊重。旁的闲言碎语，我们无人在乎，你也不必担心。” 她这样说着，语气温和，好像在给慕远打气。他思考片刻，应下了。最终拍照的那天，慕远就像要去花店帮工的那个上午一样，紧张得如临大敌，却不想过程意外的顺利—— 照片毫不突兀，曲家人自然地接纳了他，就像他本应是其中的一员。没有一个人质问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以何种身份混入了他人的家庭，唯有曲钘拍着他的背，偷偷唤他一声“嫂子”，让他全程脸红，好不自在...... 与家人团聚之后，曲铭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好，这几个月来，慕远再未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总是坐在书店柜台前，捧一本旧书，低下头读得忘我。午后时分，阳光从玻璃门外斜射而入，打上他的脸颊，照亮半边脸庞，在另一边的眼眶中投下浅浅的阴影。 慕远站在书架之间，躲在暗处偷偷看他，用眼神描摹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那夜分离过后，他再未戴过金丝眼镜，如今却由内而外地散着几分温和，不似以往那般冷峻骇人。嘴唇依旧淡粉，唇形仍如花瓣一般精巧，却含着夏日未曾见过的一缕笑意—— 曲铭抬起眼来，对着慕远微笑。慕远回过头去，不再看他，专心整理着书柜...... “秦遥......” 这段时间，他已经叫惯了“曲铭”。此时此刻，却陡然唤起另一个名字。 柜台前的青年与他对视，眼神中染上了些许诧异。慕远犹豫片刻，终是决定继续问道：“你知道我问什么......现在，你是怎么想的......确实改变想法了吗？” 他回忆起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被流水冲出工厂，花了好大力气才得以站在岸边，却找不见秦遥的身影——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来不及细细梳理，全化作了嘶吼和咒骂。 他骂天骂地、骂人骂己，恨自己无能力为，咒秦遥一头撞死，迁怒尽忠职守、穷追不舍的警员，憎恨这场莫名其妙的暴雨，憎恨眼前江河、憎恨远处断桥、憎恨废弃工厂、更憎恨自己未能带恋人一起逃离....... 骂到最后，语言竟如陶罐般破碎开来，他抱住头，对着湍流不息的江水咆哮。嗓子痛了，歇一口气，又哭喊着要自首、要跳江、要投海、要和秦遥一起去死—— 雷在远方隆隆作响，江水如同万马奔腾，雨是盖过一切的大幕，轻而易举地湮没了少年的声音。他已喊到声嘶力竭，似是用尽全身力气与天地对抗，却仍无力得犹如蚊蚋，那喊声连自己都听不清晰...... 在那一刻，他便认定秦遥死了。想要随之而去，却没有勇气自首，更没勇气自杀。实名买了飞机票却无人抓捕，虽不知原因为何，但大抵是天意。恍惚间想起秦遥的二手书店，就在那一瞬间，决定此后余生要好好活着。 无论如何，是秦遥让他活过了那个绝望的夏天，是他自顾自地爱着秦遥。与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慕远出生十八年后，首次感到自己活着...... 那么就这样吧，此后，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他都会担负着这一切而活。品味其中滋味，永远不再后悔。 “慕远......有人爱着而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么幸福......我留恋于此，已经失去了赴死的决心和勇气。但是......更重要的是，你拯救了我，我想在你身边。” 曲铭声音清浅，淡然地回答道。 慕远不知，八月底的那段时间，秦遥常常坐在铁轨一旁。眼望着一列列火车呼啸而过，抬起头，看向窗中那些陌生的面孔。 一个下午，常常有几十列火车从此处经过，拉载着与他毫无关系的数万人或物。 对于车中乘客而言，有秦遥蹲坐的这段铁轨，不过他们旅程中再微小不过的一段。他们时常交谈着，偶尔转过头看向窗外，看那些与他们无关的陌生风景，不知是否萌生了些许感触。 最久的一次，秦遥在铁轨旁坐了一天一夜，与他擦肩而过的人无知地吃着睡着，对窗外之事一无所知，成吨成吨地奔赴远方。 秦遥在心中默默计算着他们的体重，再加上火车的自重，忽地站起身来，转身向城区走去——那些东西，质量着实重于千钧，但归根究底，不过一堆无关紧要的重物，并不值得让他断送生命。 离开那座城，独自奔赴大理时，他常常想到慕远—— 刚认识不久的那个夏夜，他一把拉住行将坠楼的少年。二人四目相对，那双焦糖色的眼睛有如含了水，目不转睛地直盯着他，仿佛发现了宝藏一般。那一瞬间，他竟产生了错觉，只觉得自己在对方眼中闪闪发光，没有丝毫不堪—— 那晚是他拉住了慕远，也是慕远将他从深渊中拽出。让他觉得自己也有继续生活的资格，也有爱一个人的权利...... 2021年除夕夜，鞭炮连天的时刻，慕远与曲铭在阳台上接吻。 当年暑假，又一夏日，慕远一身白衣，骑白色自行车，独自环游洱海。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苍山作为背景，敞篷车接连驶过。白色帆布包挂在一旁，像热气球一般灌满了风，风筝似地来回飞舞。慕远加快速度，在阳光下疾行而过—— 他从下坡溜过，将脚从踏板上抬起，拥抱般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夏日凉风。他的皮肤是那么白，在骄阳下莹莹如玉，仿佛能被阳光照透。 回想起去年的经历，分明只过一年，却觉得恍若隔世。不过若将十八岁的慕远带来，观看这青春洋溢、有如童话的烂漫人生，他也一定觉得眼前景象极不真实，好似幻觉一般。 有如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一时之间分不清孰真孰幻...... 度过那长夜，来到天明之后，仍能与恋人并肩。苍山洱海，如梦如幻，就如同二人现如今的人生。 慕远愿与曲铭一起长久地生活在这里，不念过往，不惧将来，也不畏所谓真实或虚幻—— 如明天就要死去一般，享受着人生中的每一分每一秒。 只是，并肩活着而已。 ——下卷.完—— ---- 感谢陪伴至今的读者，明天放后记，后续不定时更新番外。
第50章 后记 ===== 大家好，我是玫玖枚，小说创作爱好者。《破晓之前》&《天明之后》看到这里就已经完结了，如果你喜欢这部作品，就请顶一顶它，让它能够被更多人看见，如果你觉得我还不够火候，那么请不要客气的指出，谢谢。 说起这部《破晓之前》，原定计划是在2021年秋季发布，结果竟拖到今年才写完，我总被决心不足所困扰，想来实在惭愧......不过总算成功写出来了，倒也算是可喜可贺。 对于《破晓》，我有许多话想说，但不知从何处听来，一部作品完结之时，就是作者死去之日。这话的意思倒不是叫我一头撞死，却与“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异曲同工，是说作者不应对作品注解过多，应将自由理解的权利交还给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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