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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宋金悲痛地问。 “再说吧。”杨青玉笑着回答。 这个压抑中努力为他而绽放的笑容，彻底压垮了宋金心中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说方才他还在因为闹出人命的恐惧而犹豫，那么现在，杨青玉为了安抚他劝他走的笑容，就是坚定他信念的最有力的砝码。 他一定，一定要带杨青玉走。 一定会有办法的。 “杨青玉。”他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你一定要等着我。你要是跑了，我就去自首，让警察把你抓回来，让你看着我坐牢！” 一刹那，杨青玉感觉到深埋在胸膛的火焰被猛地释放出来，生的希望被这番沉重的誓言化作滚烫的泪，从他的眼眶源源不断的涌出，让他的全身开始重新有了温度和血色。 “宋金……”他最后一次叫出了他的名字，冰冷的雨水再也无法冷却他的脸庞。 “我说到做到，你一定要等着我，听到了吗？”宋金没有听到答案，握住他的肩膀又问了一遍。 杨青玉默默地望着他，终于开口：“好，我答应你……快走吧。” 宋金一咬牙，松开手，心一横，扭头走了。热泪也打湿了他的眼，他走一段就回头望一望，直到那间小小的破屋，那个伫立在雨中的瘦小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杨青玉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看着宋金渐渐远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那个远去的身影，他才勉强撑着身体，走进那间相伴了十几年的破房子，屋顶有两处稍稍有点渗水，他从头到脚湿的透彻，头发衣服一直淅淅沥沥地滴着水，甚至比屋顶漏雨的地方还要严重。 而眼下，他全然不知这些，脑袋里想的，都是接下来要做的事。 父亲命那么硬，摔一下不一定能死透，这雨下的这么大，也没有要停的意思，那就让雨水往井里灌得再满一点才好，最好是没过口鼻，断了井里的人最后的生路。 等雨停了，他再去找村长，就说是去河边抓鱼找吃的，结果被雨淋了，回来也没发现父亲，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他一闭眼，身体一沉，这才慢吞吞地脱掉湿透的衣服，换了一件破旧的不常穿短袖。 他侧卧在床板上，累得浑身都在打颤，头痛，眼睛也痛，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但却怎么都合不上眼。 事情不成，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父亲的尸体，就在一墙之隔的井里躺着。 大雨不负所望地下了一整夜，整个村子低洼一些的地方全都积了水，河面都明显涨了。太阳出来，空气里潮湿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大晴天里无比清新爽朗的味道。 嘎吱一声，杨青玉缓缓打开了门，朝阳的光洒在他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了看天上。 凭着这最后一分精神和气力，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敲开了村长家的门。 即将触碰到重生之门的感觉，让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干涸的嘴唇微微抖着，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村长，我爹他，摔井里去了。”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眼前谢顶的老头先是一惊，而后反应过来他的父亲是个什么人，表情明显平缓了，但还是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安慰他：“孩子你先别急，你等我找俩人，先把你爹拉上来啊。” 杨青玉一点头，模样只让人觉得可怜。 于是村长召集了几个男人，围着井口商量了半天，才把杨青玉的父亲吊上来。坏事传千里，村里的精壮和年轻人大部分都在城里打工，剩下的老头老太太都是群爱看热闹的，不知不觉就把杨青玉的土屋围了起来。 直到尸体被吊上来，人已经被雨水泡发得十分渗人，一些胆小的立时捂着嘴散了，剩下的，便还在不远处观望，指点，窃窃私语。 村长断断续续问清楚了杨青玉前后发生的事，他乖乖回答，就如同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那样，真切地骗过了村长。 大家看着这个少年，面色如纸，眼圈泛红，头发凌乱，露出的胳膊上都是伤痕，神情呆呆的，像是吓傻了似的，除了觉得晦气，多多少少还是会流露出几分可怜。 毕竟他死了妈，死了妹妹，如今又死了爹，真真是孑然一身了。 没有人再质疑发生的一切，村长怕泡过的尸体会引发传染病，还晦气得很，于是想赶紧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青玉，你爹已经没了，你是个大小伙子，得打起精神来。你看你是想怎么处理，土葬还是火葬？”他一顿，“不过火葬得花钱。” 杨青玉发涩的眼珠这才一转，默默回答：“村长，那就土葬吧，麻烦您借我把锨。” 村长一听，当事人也不哭也不闹，这么好解决，于是大手一挥：“好说，一会儿我给你把铁锨送过来。”他一扭头，朝着四周的人摆手，“都散了吧啊，看什么看，不嫌晦气。走了走了！” 看到这儿，实在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围观村头俩大娘吵架来得精彩，于是人群三三两两都散了。等人都走光了，杨青玉卸了力，也不管地上的泥，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坐在他父亲的尸体旁边，开始扒拉他的衣服。 衣服里面缝了个内兜，里面是家里的户口本，还有他和父亲的身份证。他用手抹了抹泡脏了的证件，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没一会儿，村长就把铁锨送来了，他放下就走，大方地说不用还，估计是把旧物件，埋了死人也不想再要了。 杨青玉缓缓说了句谢谢，抬眼时，村长都已经走远了。他拄着铁锨，用床板上唯一的一块破草席卷起父亲的尸体，就这样一步一步，拖着他来到了一处泥土松软的山脚下，草草把人埋了。 最后一锨土盖上，他用锨拍了拍，又用脚踩实了，最后对着那片埋好的地方看了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笑。 他咧开嘴笑起来。 他笑着，拄着铁锨，一步步走出林子，走到了艳阳照耀的大地上。 阳光是那么的刺眼。 他终于敢直视太阳了。
第46章 开始 杨青玉身子一倒，终于躺回了那张破旧的床板上。 破草席已经跟着父亲一起入土了，孤零零的床板很硬，布满裂痕，表面被经年磨出泛黑的油污，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霉味。 他平躺在上面，一如既往地凝望着黑洞洞的屋顶。曾经他在这上面出生，而此刻他觉得，自己似乎也会在这里上面死去。 淋过大雨的他已经开始发烧，浑身无力，四肢软得像棉花，被由内而外的热烤着，如同温水煮青蛙。 宋金也淋了雨，不知道他会不会生病呢。 想到这里，他终于闭上眼，干涩的嗓子像吞了刀片，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多余的水分，再分给眼泪。 直到这一刻，他都不敢去想宋金会不会回来找他。 从小到大，他最害怕的就是设想什么，越美好的，就越容易被现实击得粉碎。比如幻想父亲能够变回慈爱的模样，而现实中，换来的只是更多的拳打脚踢。 他不敢期盼，因为怕这一次，现实也会同他的期盼截然相反。 头已经很沉了，在睡过去之前，他想，如果死了就死了，如果能再睁开眼，那就离开这个地方，重新活一次。 一晃，离父亲死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还以为这里是地狱，但全身里里外外的疼痛让他很快清醒过来。 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疼痛从来如影随形，他习惯了，于是坐在床板上又休息了会儿，才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东西。 家里所有的证件和材料，他都装进了一个干净的塑料袋里，他有身份，就能走出大山去自食其力，就能靠劳动活下来。 他重新换好家里最后一身干净的衣服，把零零碎碎的几张纸币和硬币装好，打算趁着天亮上路。 走出大山，是他活下去的最后一道坎。 就在他收拾好要出发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 他背对着门，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村长他们发现了端倪找上门来，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他愣住，努力想着要怎么应对的时候，背后传来的声音，却让他更为震动。 “青玉。” 他不敢相信，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直到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门口那个背着光的身影，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听错。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踏光而来的天使，身披彩霞，朝他伸出了手。 上天终于眷顾他了。 然而宋金却先一步冲进来把门关上，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我爸妈在外面。”宋金的话来得突然，“长话短说，我说服了他们可以当你的监护人，你能跟我回家了。” 杨青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跟宋金一起，回家？ 这个巨大的惊喜来得太快太猛，让他恍惚了一下，怀疑这是不是他濒死时做的美梦。 宋金眼圈泛红，心疼地盯着他憔悴的面容，抚了抚他的脸：“看我眼色行事就好，我爸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的，相信我。等回去，我再慢慢跟你讲。” 他被宋金拉着，缓缓走出了那扇门。 不远处，阳光下，迎面正走来一对衣着得体的夫妇，他被久违的光线刺得稍稍眯了眯眼睛，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样貌。 这是他第一次见宋金的爸妈，也是他未来的养父母。 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被划上了一道巨大的分界线。 后来他才知道，宋金是如何诓骗自己的父亲，他说他失手杀了杨青玉的父亲，而杨青玉是目击者，而把杨青玉接回来放在身边，才能永远埋藏真相，顺便作出补偿。 但他从来不觉得，这是被迫困在个家里，他甚至对此求之不得，感激不已。 他不需要什么所谓的补偿，只有利益的交织和捆绑，才能让关系更加牢固，任谁都撕扯不开。 当他的名字落在这家的户口本上时，他才第一次，真真正正有了家。 宋玉，这是他法律意义上的新名字，无论是青还是红，都是他生母的赐予，他要带着妹妹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 而生日，他出生了很久才上的户口，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生日是哪一天，是宋金给了他不一样的命运，于是他将生日改成了和宋金一样的日子。 这样，他们每年都能一起过生日，于宋金而言是庆生，于他而言，则是感恩重生。 可宋金却格外喜欢做年长者的角色，喜欢站在他身前保护他，替他承担和摆平一切。他做了太多年的长兄，于是也欣然接受了宋金做哥哥的要求，十分珍惜受人庇护的感觉。 自此以后，他便跟在宋金身后，睁开了眼睛，面对这个崭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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