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形翻了个白眼,惠良反而看上去很愉快。 “跟着台本走不是坏事,”制作人把水放回桌上,双手交叠,缓缓向前拉伸,“但你太在乎既定流程了,这反而会限制你的发挥。” “……”叶形不敢苟同,“如果不跟着既定流程走,那台本写了干什么?” 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似的,惠良会心一笑,“给审核的人看。” 叶形一惊。 惠良松开手,调整身体,好让自己坐的更轻松些,“我一直认为,有趣的节点总是在录制过程中突然出现的,它不依赖于台本存在,是一种意外,”他口吻听上去很狂妄,“就像突然跌倒、摄像师莫名被电线绊跤、嘉宾问MC曾经所在的团体是不是经常勾心斗角。” 最后一个分句指向性太过明显,叶形一阵恶寒,“这样只会让节目变成毫无逻辑的碎片罐。” 惠良摊手,“好的MC可以控制素材量。” 刚才隐约漂浮在空气中的温情正逐渐消失,制作人在输出观点,全然不顾叶形的想法。 “观众不会喜欢的,”他皱着眉头说,“这样拍出来的节目,只是在自娱自乐罢了。” 他的措辞颇为大胆,甚至稍显激烈,惠良并未生气,轻轻摇了摇头。 “有人感到有趣就够了,”他的声音甚至算得上温柔,“当初我从GUtv拿到《STAGE》这个档,就是想实现这种……可以不管别人喜好的企划,”他顿了顿,眉宇间十分放松,“不在意点击量,让那些初出茅庐新人策划自己想要呈现的效果就好。” 叶形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数年前,他和惠良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后者就完完整整讲清楚了这个理论。 “但是有人认同吗?”叶形叹了口气,“那些带着企划来《STAGE》的人,用一到三期把想做的内容做完了,然后呢?”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语气那么冲,似乎有些借题发挥,“有人把他们想呈现的效果,真正地、完整地,制作一档长期的综艺出来吗?” 他不知为何想到不久前看的那本电影,《红鲷鱼的遗产》,从片名就带着一丝自以为是,内容充斥着看似先锋实则都用烂了的冲突,好像主创只是在堆叠着看似时髦的设定,待那些梗都排布终了,就能完工大吉。 “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叶形。”惠良平静地说,一点都没有生气。 “……”叶形噤声,可他丝毫不认同惠良所说的话。 恰到好处的沉默过后,制作人问:“那么,你想要什么呢?”他说着,再次敲击桌子,示意叶形看着他,“既然你不认同我,那么我反而想问,你所追求的是什么。” 记忆从未如此清晰,叶形仿佛回到了某个夏天,室外无比炎热,他站在一个大型商场中央临时搭建的舞台背面,同样的人,用不同的表情,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那时,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快敲碎骨骼,此刻分明安静到能听见钟表转动,叶形却有相似感觉。 他说:“……我想让很多人看到我。” 惠良将手肘撑在桌上,身体前倾,“你想要关注,”这是事实,永远不会改变,“但是,你仅仅是恰好站在台前而已,叶形,《STAGE》本身并不是你的所有物。” 阳光变成了橘黄色,制作人在这里待了很久,叶形看着对方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他全都错了。 “《STAGE》是我的作品,”惠良最后说,“……你也一样。”
第64章 未来(1) 当私人手机响起的时候,叶形确认了一下他的工作用机已经关闭。 屏幕十一位阿拉伯数字昭示着陌生来电的事实,很奇怪,他的私人号码很少告诉别人,被未知号码拨打的概率非常低。 他接通,立刻听见说话声,带着摩擦般的异响,宛如不入流惊悚电影里加了变声器的杀人魔嗓音。 对方提着一口气说:“您是B-plus的叶形,叶先生吗?” 前缀是他的公司名,叶形茫然地点着头,虽然在通话过程中做这个动作非常蠢。 “我是,”他喉咙干涩,语气偏弱,“你哪位?” 对方还算礼貌,不过好像略显迫不及待。 “我是定向要闻娱乐版的记者——冒昧打扰,请问您和星都之旅的陆于则是什么关系?” 一点点铺垫都没有,问题劈头盖脸地从听筒中击中叶形,节奏和套路全错,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 “您和陆于则在交往吗?”自称为记者的人语速超快,不留任何喘息的机会,“或者还只处于互相调情的阶段?” 血气上涌,久违地,心跳加速。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热量在体内疯狂堆积,每个字都吐露得那么艰涩。会有这种事发生吗?陌生来电,陌生人,上来就毫无逻辑地发难。 电话那头似乎笑了一下,“那您和陆于则接吻出于自愿吗?” 好像比前面的问题稍微好回答一点,但叶形忍住了脱口而出的“是”。 “你是谁?”他发怒了,直白又浅显的怒气,向上冲击,“你究竟——” “我是定向要闻娱乐版,也就是定娱的工作人员,”他仿佛在用这种轻佻的语气与叶形对峙,宣告他根本不怕任何来自艺人的反击,甚至威胁,“这通电话正在录音,我没有恶意,叶先生,我只是想确认,您是出于自愿才和陆于则有亲昵行为的吗?” 叶形呼吸紊乱了。 有两个画面骤然挤进思维认知,星都的新闻发布会,还有惠良微妙的暗示。 自愿吗。 他停顿了多久,一秒,还是更久。 “你应该去问B-plus。”叶形冷冷地回答,实则越发慌乱。燥热感浮在皮肤上,薄薄一层,如同碳酸气泡翻涌,让人后背发麻。 “据我们了解,贵公司暗示,您对该事件并无主观上的——” “既然如此,抱歉,”他慌忙打断,生怕继续下去会让他的内心加倍动摇,“抱歉,看来你已经联系了我的公司……总之我个人没什么好说的,一切请以B-plus声明为准。” “可是——” “我的回答和公司保持一致。”这是唯一的办法,来自B-plus的要求,虽然言辞略显失序,作为外交辞令不太合格,然而时间太紧了,他想不到更高明的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嘶嘶响动越发清晰,像是老式磁带在录音机里快进或快退。 叶形事后想,这是挂断电话的最佳时刻。不过当时,他作为一名面对媒体毫无独立应对经验的家伙,居然就乖乖地等待着。 他早该明白的,在未知遭遇中,除了自己,此外任何一方都是敌人。 过了很久,定向要闻娱乐版的记者问:“那么,您对于陆于则父亲的犯罪事实如何看待?” 叶形再一次愣住。那是一段漫长的时刻,来源于真情实感的不解。 “这与我无关。”他拼命让大脑运作起来,想到了很多东西,夹杂着几条线索,然而没有一条与他相连接。 “简单来说,就是陆于则的父亲,星都之旅的幕后控制人于子肖骗了——骗了很多钱,”似乎要给他科普似的,定娱记者慢条斯理地解释道,不过当中诡异地空了半拍,句尾离话筒略远,莫名音量轻了一些,“你对此知情吗?” 尊称和敬语都消失不见,措辞如同逼问。 “我不知情。”叶形尽量冷漠地回答。 “那我换个问题,陆于则给你买过礼物吗?”又来了,步步紧逼,“他带你吃过饭吗?其他社交场合?娱乐场所?有过吗?” “我不懂你为——” “如果有的话,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东西可能都是他用那些骗来的钱买给你的?” 叶形哽了一下,条件反射想要否定。陆于则有自己的工作,有合法的收入来源,然而他旋即意识到,陆于则所谓的工作、被称为“演员”的职业,仰仗的是星都的全部资源。 陆于则是举全公司资源捧出来的……人工制造产物 叶形不由自主地想到很久以前,当故事情节还没有展开的时候,Yuki说她不喜欢陆于则。 因为他代言了某款P2P理财。 “我对此无可奉告。”叶形的喉咙加倍干涩了,“我不知道您在胡言乱语写什么,不过您打的是我的私人号码,这种行为已经打扰到我的个人生活。” 他错过了挂断电话的最佳机会,录音大概还在继续,他的行动将会是不得体的,但在他看来,与定娱的工作人员相比,他温顺得宛如一片犁过的土壤。 他快得像个逃兵,未及对方开口便迅速道:“总之希望您别再打来了,再见。” 随后挂断电话,立刻。 至少他还好好地道了别。 叶形将手机捏在手里,平复呼吸。 定娱是怎么知道他的号码的。 而且还是私人号码。 通话已经停止,可叶形脑海中仍旧留存着一阵阵忙音,他恼火地捏紧双手,开始后悔没有罔顾所谓的“录音提示”,干脆地叱责对方,即便他的媒体风评会因此下降,也总比现在一头雾水地生气好。 定娱怎么能——怎么敢唐突地藉提问之名来……来侮辱他。 他仰起头,压制住扔掉手机的冲动。 几乎是同时,铃声再次响了,报复一般,他差点跳了起来,低头看向屏幕。 陌生号码。 剧情发展眼熟得有点好笑,他纠结几秒,俗话说事不过三,第二次犯蠢可以被接受,所以他点了接通。 “叶形?是叶形吧,”语气相当没不逊,直冲而来,“你和陆于则做过了吗?” “哈?” “我说——” 叶形的意识归位,不可能听下去,再次挂断了电话,将设备沿着桌子摔出去。 咔哒一声,血压升高,使人晕眩。 他试图缓缓呼吸,以压制住想要击碎什么的冲动。明明失礼的是对方,可他还是窘迫地汗湿了掌心。 这个电话又是谁打来的,媒体吗。 媒体也会下品到问这种桃色恶作剧式的电话吗。 低级,恶俗,胡搅蛮缠。 处理信息的速度超越大脑可承受的极限,困惑、气恼、紧张,叶形陷入混乱。为什么通话内容都这么露骨,为什么风格都如出一辙的充满攻击性;他的私人号码是被印成小卡片到处塞了吗,来电人究竟从哪里得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叶形接近于无意识地来回走动着,随手拿起一瓶水,用力拧开,站在那里,接着饮尽。 常温液体缓缓流下,沿着他的口腔、喉咙,最后弥散在身体中,带来宝贵的凉意,却无法使他真正获得安静。 好像每个细胞都在焦躁,在叫嚣,从毛孔中涌出的是血。 天色阴沉,窗外光线难以照亮室内,正是雨水泛滥的季节,或许暴雨即将来临。大约五分钟后,叶形听见电话第三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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