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到他都不愿回想。 那是他们解散前六个月,逼仄的房间内,秋老虎让人浑身沾满了黏腻的汗水,空调不在运作,尹朋池正解释着他观察所得的最新理论。 他说,不管是综艺节目还是电视剧,想拿到曝光率足够高的工作,关键不在于制作人,而在于广告商和赞助。 那时候尹朋池兴奋地看着叶形,他说他此前的策略全错,那些貌似厉害的制作人实际上选角权少得可怜,他努力的方向全不对——所幸他现在已经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他说话间带着酒后的微醺,有点语无伦次,叶形无法作出任何回应,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潜台词。 他不敢回复,只能看着Semistar的队长泛起红晕的脸颊,干巴巴地说,你醉啦。 但是尹朋池眼睛亮亮的,表情非常认真。 这份回忆片段至此戛然而止,叶形仍靠在电梯的金属墙壁上,等待中分门开启。 然后,他第二个遇到的是常人乐。 就在Yuki迈出脚步的同时,他从叶形眼前经过。 从路径上推测,常人乐大概是从隔壁的电梯里出来,只身一人,又是Yuki率先开口。 “常人乐,”她毫不在意叶形的反应,“这么巧?” 被叫住的人惊了一下,目光对准前东家的经纪人,继而绽开一个完美的笑容。 “Yuki姐,”他随着剩余人员出电梯的动作挨个打招呼,“叶形。” 他跳过了助理,小朱一定程度上被隐身,她逐渐习惯于此,叶形不知道她会不会不爽,反正就他个人而言,被无视是一件值得习惯的事。 “你们去哪里?”常人乐稍微雀跃了些,Yuki朝他亮出胸牌,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目的地名称,“B4会议室,”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接着压低声音,“《价低者得》?” Yuki点头T意识到了什么。 “你也去B4?”她眨了眨眼睛,“企划书里好像没看到你嘛,”她微笑道,和他并排往目的地走去,叶形屈居后排,“怎么一个人来,星都没派个人给你?” 常人乐腼腆地挠挠头,他脑后的头发被剃得很短,带点孩子气,随着动作发出娑娑的响动。 “我临时过来的,”他咳嗽一声,不太自然地搓着后颈,“公司的人还在楼下停车,我怕迟到就先上来了。” 他们走过B1和B2会议室,里面都有人,百叶窗拉上,只能听见嗡嗡的说话声。 Yuki“喔”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没有立场说话,因为叶形也是被临时找过来的。 ……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是竞争关系。 Yuki站定,敲响B4的房门。 门内传来朦胧的回音,有人疲惫地让他们进来,叶形与常人乐对视——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互相看一眼对方,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Semistar时代残留的习惯作祟。 他们走进去。 叶形第三个遇到的是陆于则。 这或许非常大逆不道,也极不正确,因为他的两位老板正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上,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把冬卉和阎瀚放在第一位。 更何况在场的艺人/有名人很多,绝不止陆于则一个。叶形随后便看见了一名皮划艇运动员、两名创作型歌手和一名现役偶像。 可他偏偏最先被陆于则吸引了注意力。 Yuki揽着叶形,暗暗以相当狷狂的力道迫使他弯下脊梁,呈30°往前欠身,礼貌鞠躬。 叶形本人并不知道他在和哪位领导打招呼,他能做的只有从善如流地道一句“各位老师好”。 问候与常人乐的致意相互覆盖,再抬起头时,叶形才有余裕打量所处空间的构造。 会议室相当大,靠门一端的投影正在播放着演示文稿,与此相对的最东侧墙壁,居然通铺了整面墙的镜子,和练舞室一般,将10×2的会议桌与至少二十名来自不同公司的与会人员完整地映在镜中。 不知从风水学角度有没有什么讲究,但叶形觉得不太正常。 “你们先坐吧。”投影仪右侧传来男性的声音,分辨不出情绪,冬卉悄悄向叶形招手,后者这才发现她和阎瀚中间空了张椅子。 “快点,”有人催促道,“经纪人和助理先等一等,我让人给你们搬椅子。” 即使是Yuki,此刻也流露出一丝局促。 空间中萦绕着一种焦躁的氛围,常人乐已经落座,和星都的人坐在一起。叶形左右两边都是老板,让他十分紧张,情不自禁地并拢双腿。 “那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一名女性开口,她坐在投影仪的下方,额头上映出PPT的部分内容,造成幕布底边一个圆圆的缺角,“赞助方面已经确定是A品牌厨具,然后制作协力方面由星都来帮忙,”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叶形,接着转往另一个方向,叶形揣测是常人乐的位置,“我刚才听冬卉老师说,你工作室名下有个很会控制节奏的小伙子?” “对,就是他,”冬卉侧身,拍拍叶形的肩膀,后者受宠若惊,“我和他有一档网络综艺,他干得还不错。” 叶形无法确定他是否该表现什么,彼时门被打开,有工作人员搬着椅子鱼贯而入,最后进来的那个人背着双肩包,面色通红,额角挂着汗水,胸牌胡乱塞在衬衫胸前的口袋里,他用手背擦了擦脖子里的汗,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自报家门: “我是常人乐的经纪人,”他温和地朝人们点头,立刻发现了自家公司聚集的所在,从本就拥挤的人群中穿过,“啊,抱歉,借过借过。” Yuki蹙眉侧身让他,小朱帮着把转椅安置好,待后进场的所有人坐定之后,额头发亮的女性才继续说话。 “上次许导演也推荐过他,叶形,是吧?说他可以当棚内助理发表评论。” 确有其事,叶形危襟正坐。 “不过,我之前看了一点你们说的那档节目,”右侧的男性冷淡地说,“惠良开的吧?挺无聊的。” 温度倏地降至冰点,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叶形感到一阵压迫力袭来。 “网络综艺和电视综艺不一样,冬卉,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他语气不带有起伏,也没有丝毫愠怒,更不像极有威严的样子,可偏偏有种让人不敢呼吸的氛围,“时长都不确定的网络节目有什么节奏,他能控制播出时长?有效素材量?还是能做规则展示?随机应变?” 叶形呼吸困难。 他偷偷望向冬卉,后者正对着那位发难者的眼睛,表情坚定。 “他都可以。”她说。 于是叶形感觉呼吸加倍困难。 男性冷笑一声。 “他都没上过几次电视吧,”他审视的视线刺进叶形的面孔,毫不柔软,“不是聚餐的时候能找准时机帮你们夹菜布菜就叫‘很会控制节奏’。”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细小的嗤笑。 傲慢。 那个瞬间,叶形只感到眼前的物体边缘莫名变得模糊,这些毫不尊重的言语钻进他的耳朵,化作如重镐锤击金石的凿凿之音。他想反驳,可只能攥住双手,死死压在大腿上,咬紧牙齿。 “我们是觉得叶形的形象和履历都比较符合节目要求,才提出让他试试。” 略显沙哑的嗓音传来,来自叶形身边。 他睁大眼睛。 是阎瀚。 “所以,在棚内协助进行的位置定下来之前,我认为没有必要质疑B-plus艺人的能力。” 他巧妙地将叶形替换为“B-plus的艺人”,这位公司实际控制人不太哎说话,私底下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据说其艺人时期走的也是冷面酷哥路线,堪称表里如一的标杆。 他在维护手下艺人的尊严。 “说起来,我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冬卉的表情是与其爱人截然不同的和善,笑起来十分有人情味,“上次我拍A刀具的广告,刚好缺一个角色,他们说可以带个公司后辈去,我就说让小叶试试,”她朝另外的方向扬起下巴,大概率是A厨具相关广告部门的员工,因为叶形看到他冲着冬卉礼貌地笑了,“——A厨具那边的领导开始还不同意呢,说叶形没拍过广告,没经验;我说现在又不是胶片时代了,拍个十秒看看能有多少成本?结果一试,效果还挺不错的,”她的手搭在叶形背上,十足亲昵而信任,“现在的年轻人,只要给他们机会,基本上都能抓住,至少我们小叶就是这种,大事不马虎的类型。” 叶形越听越汗颜,他哪值得这么磅礴的夸赞,可无论冬卉所说的是话术还是真心实意,是故意提及赞助商和B-plus的关系还是单纯地为他争取机会,她都将自己置于公司立场,毋庸置疑的是,他们的利益相关联,叶形偷偷感激。 冬卉的大段发言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气氛,或者说,让周遭不至于那么喘不过气,连叶形也觉得他能短暂地松口气了,然而他该想到的,在场对叶形产生质疑的并非只有一人。 或者说,绝对不止一股势力。 “但是,我们陆于则参加的那期《STAGE》,叶形的MC水平……展现得不太好。” 限定词“我们”加在“陆于则”之前,意味着发言者是—— “所以仅仅从星都的立场来看,我认为叶形的能力,至少是临场能力,可能不太够支撑起《价低者得》这档节目。” ——星都的经纪人。
第33章 举手之劳 气氛有些微妙。 不久前,叶形从Yuki处得知了这份工作,《价低者得》,旨在让参与者花最少的钱买限定内容产品,他看过企划书,MC栏清晰地印着他和冬卉的名字。 可是后来,这份工作倏地再没有下文,戛然而止,Yuki未将后续事项再作告知。 这挺奇怪,不过叶形未作多想,毕竟在offer真正敲定,将节目录制时间填充入通告本的格子之前,艺人随时可被替换。 不如说,在真正播出之前,都不能保证放映在屏幕上的脸属于特定某人。 原定艺人发生负面新闻、出现了更合适的人选、或者更简单,领导/广告商认为不合适,都有可能导致工作告吹,叶形理解。 直到今天,他被临时叫来参加这档特别节目的讨论会。 偏偏还是以一个被观察和考验的身份。 叶形看见坐在他对面的人正低着头,颧骨高高耸起,单手挡住嘴巴,如同一个变形的托腮,显然是在憋笑。 并非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而是有好戏看的雀跃,接近于幸灾乐祸,程度稍轻,但绝非善意。 “你在现场吗?那期《STAGE》,”提出质疑的是冬卉,“我记得你跟的不是陆于则。” 她直呼在场其他艺人的名字,不尊重倒不至于,只是叶形记得她此前对陆于则的称呼是“小陆”。 带点平和的社畜感,好像他们是同一个公司的前后辈。 惊讶于她提问的率直,质疑者愣了一下,叶形猜测他即为常人乐的经纪人。他悄悄打量着对方,胸卡照旧胡乱塞着,发红的脸颊颜色已经平复,现在神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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