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至顿了一下,将自己的结论铺开:“这几起网络诈骗的作案过程大致类似,娴熟度存在明显提高,并且通过转变手法找到了相对较优的发展模式。这非常符合企业生命周期理论中[2]界定的动态规律,如果我们将犯罪团伙看作一家起步公司,那么它已经完成了发展、成长期,正在向成熟期过度。” “抱歉,我并不清楚案情推理的具体程序,只能在我熟悉的领域内寻找理论支撑。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姜至顶住压力完成了略显稚嫩的拼凑推理,闭唇之后下意识瞄向身侧的时运。 时运被对方眼神中有些湿润的求救信号触了一下,手中的钢笔滑下半截,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姜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很犯规? 在场所有人都不清楚应该如何解读时运突如其来的沉默,只能继续安静等待他的表态。 半晌,时运稳住方寸,缓缓说道:“我赞同姜老师的观点。” 得到认可支持的姜至明显松了口气。 时运继续道:“就像刚才姜老师分析的那样,我认为这个团伙类似的‘进化’不仅体现在作案手法上,同时也反应在受害人目标的选择上。” 泰柠瞬间明白了时运的意思,将剩下的分析补充完整:“从学历和职业来看,1号受害人中专毕业,没有接受过完整的高等教育,目前在新港区一家规模只有五个人的小公司担任接线员。而最近一次的5号受害人则是在中黄工作的执业律师,拥有明湾城市大学硕士学历,是名典型的高知女性。” “目标选择的社会背景跨度很大,没有形成特定习惯。但对象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实施作案的难度也随之递增,确实符合类似的进阶轨迹。” “他们逐渐不满足于简单的感情诈骗,从聊天记录来看,更像是在享受一个征服、操纵的过程。” 聊天记录中满屏的情感霸凌话语令人不适,姜至有些触动地皱眉,目光落到玫瑰标志上的时候带着些怜悯。 温室里不过是一片糜烂而贫瘠的土壤,被蒙骗的使用者从人为捏造的幻境中汲取有害的养分,还奉之如净化孤独的甘霖。 “有时候市民自诩高学历,因为过于自信而降低了防范意识,反而被骗得更多。”泰柠不仅唏嘘道,“现在杀猪上菜也懂打怪升级了,看来我们破案的速度要比他们换刀的速度更快,以防造成更重大的财产损失。” 时运沉声说:“那就需要我们努力了。” “Yes,Sir。”
第17章 格式条款 姜至在经罪科工作了小半周,让自己处于一个比较适当的半透明状态。或许是因为他的“无为而治”,严鑫除了偶尔的冷眼,言语上倒还算客气。 连真正处于风头火势的时运都置若罔闻,他就更不急于立威。大多数情况下,姜至都在翻看会计支援组过去的工作报告,除非组里的人主动问起一些条款细节或是会计处理方式,他才会给出一些建议。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到了整点,窗外淡橙色的天空仿佛挂着露水的橘皮般干净。姜至很久没试过准时收工,他放慢了收拾桌面的速度,让自己的身体习惯这种按时打卡的悠闲。 电脑屏幕上有几处空白的下划线在密集的文字间显得突兀,关闭前姜至最后扫了眼文档,确认无误后左手摁下了Ctrl+S键,抄了一份到自己邮箱,这才合盖起身。 从办公室里出来,经过二十步走到长廊尽头,姜至在欺诈调查A组拐了脚尖。 “叩叩——” “进。” 推门而入时,时运正在窗边讲电话,一双长腿交叠着倚在柜面,瞧见是他,便用肩膀夹住手机,腾出修长的食指以竖直的姿态触到唇的正中间。 姜至随即噤声。 时运接的应该不是特别重要的电话,在通话期间,他还有闲情拉百叶窗。等了大概半分钟后,时运便说了再见。 中黄和上龙的傍晚景色区别很大。过去姜至抬头只能从对面大厦的玻璃上看到暗沉到分不出色泽的云影,而此刻,他却能清晰地目睹晚霞在时运的睫毛上洒下金晖。 时运笑问:“来接我下班?” 姜至不置可否:“有事找你,路上说吧。” “正巧,我也有事找你。”时运从衣帽架上勾下一件外套,随意搭在自己肩膀上,“你急吗?” 姜至拟好了睡友合同,今天其实是来找时运协商细节的。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和床有关的事儿,在办公室里喊急的话,未免显得自己图谋不轨似的。 他眉心短暂聚拢后又放松,板着脸说:“不算。” “我的急,上我车。” 姜至十分乖顺地坐上了时运的副驾。他今天穿的西裤比较修身,越野车的底盘高,抬腿的时候膝盖几乎与地面平齐,臀腿间因此叠起数道褶皱。 他并不知道,替他关门的时运已将自己紧绷布料下饱满的臀线纳入眼底,只是奇怪点火的时候那人不知为何吹起了愉快的口哨。 线条刚劲的越野车仿佛肌肉收紧的豹般驶入夕阳,即便速度再快,也无法穿越晚高峰的车流障碍。 等红灯的时候,时运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严鑫有为难你吗?” 姜至摇头:“没有。我又不是刺头,见人三分笑,就不会有晦气。” 时运自嘲道:“那是。姜老师见谁都笑,唯独只对我没什么耐心。” “省省吧,要是没耐心,我能浪费时间陪你一起堵在高架上?”姜至一点都不吃刻意装可怜这套,“我只是觉得不该越过你前面去管这事儿。” 严鑫的反应如此剧烈,不过是因为前有时运隔空管理、后有姜至介入辅佐,让他感到身份尴尬、不被信任而已。 姜至望着窗外的流云,自语道:“严鑫本人的身份认知和现实落差太大,到时候帮他纠正合适的位置,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再说,能暗地里咬人的,通常明面上不叫。” 他在工作中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知道这点程度的个性并不难办。 面前的车道逐渐宽阔,时运拨动方向盘,追着太阳下沉的方向往西边开去:“那我带你去见个又会叫又不咬人的?” 半小时后,车停在了半山上。姜至透过车窗往外瞄,看到了“动物管理中心”六个大字。他猛地回头,一下撞上时运含笑的眼睛。 “下车吧。” 时运和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对方便领着两人去往犬舍。虽然建筑外墙已经有了风蚀剥落的痕迹,但好在里面设施齐全、宽敞明亮。 “嗷呜——” 一声奶甜的叫唤勾住了姜至的注意力,他一侧头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与记忆中被雨淋透的可怜相不同,这会儿小狗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只有一双眼睛。 姜至的瞳孔倏地亮起,有些不可置信地转头问:“是它吗?” 对方脸上突如其来的灿烂烫得时运眨了眨眼,他片刻后才颔首,说:“是它,你在巷子里挂彩救下的那只。” 小金毛长得快,几周不见感觉大了一圈,黄白色的毛毛泛着健康的光泽,这会儿正拼命拍着玻璃墙冲救命恩人吐舌头。 姜至伸手隔空贴上它小小的肉垫,歪头笑道:“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啦。” 时运望着眼前的一人一狗,逐渐有些出神。 姜至跪在地上,因为垂着头,衬衫领口处露出雪白纤长的脖颈,和他在自己怀里安静呼吸时一样纯净美好。没有了融化防备的夜色和扑灭理智的雨水,时运依然恍如置身雨夜的街巷内一般,迫切想把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 不知道姜至面对那只小狗,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心情。 离开动物管理中心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这片位于上龙辖区边缘的海边半山是明湾有名的夜景欣赏地。从这里俯瞰,越往远处灯光越浓稠,流淌在街巷间的霓虹仿佛浮动的颜料,为漆黑木讷的城市夜晚蒙上一层温柔。 动物管理中心是公益组织,但收容数额有限,如果没有人领养,被遗弃或是走失的宠物,大部分将面临无可奈何的人道毁灭。 “王Sir跟我说,小家伙表现好、讨人喜欢,已经被领养了,过几天就去新家。”时运感慨,“它倒是机灵,知道替自己找个好去处。” 时运靠着栏杆,对着夜风说:“所以我想是时候该带你来看看,同他道别。” 带了温度的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钻入T恤时仿佛温暖的掌心贴上肌肤,但却远不及身旁那股视线灼热。 姜至靠着他的肩膀,眉眼中间的小痣因为被笑容折叠而藏了起来:“谢谢你。” 时运对他而言就像一颗洋葱,剥离时带着呛人的气味,偶尔让他招架不住,但却情不自禁被新鲜的内里所吸引。 人的性格太复杂,外表混不吝,却能在细微之处留下关心。 这些淹没于平凡的细枝末节,他偏就受用。对方好像从来没有刻意去做些什么塑造形象,但似乎总能无心插柳,让自己在他心里多加一分。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考虑收养它?”想起刚才在犬舍内姜至不断下压的嘴角,时运忍不住问他。 “我工作时间不稳定,还经常出差,先别说遛弯,连按时喂养都成问题。把它一个人留在家里是不负责任。”姜至的眼底投落着城市灯火构成的星图,平淡至极的语气好像在说着事不关己的话,“它跟在我身边只能分享孤独。既然给不了它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还不如一开始便离它远些。” 明知没有结果,那便不勉强、不将就,这是姜至处理情感的准则,尽管他总是无法适应自我消化的揪心。 你也想这样冷处理与我之间的关系吗?在开始之前就预设结局,独自沉浸在拟好的感情设定中被动翻页。 时运有些失落地敛去表情,静静地看着姜至伸手抓住了一片被风扬起的叶片。绿色被骨节分明的手指卷入掌心,陷入一场迟缓而漫长的窒息,时运跟着呼吸一滞,似乎预感到了姜至有话说。 果不其然,身边的人开口了:“果然我还是自私的。” 隔空投送的提示音划破两人间凝滞的气氛,姜至用手指敲了敲手机背面,却仿佛叩在时运的心上:“很抱歉,我不想给你和小金毛一样脱离苦海的机会。” 偏要让你也品尝困扰我多年的苦涩,让你的存在替我稀释难熬长夜带来的孤独。 时运打开投送到自己手机上的合同文件,咀嚼着让他愉悦的标题。可当他粗略浏览了片刻,便发现里面的内容逐渐有便于重复使用的迹象,充满了冰冷与敷衍的嫌疑。 并非专属的合同好像一个旧项圈,哪怕替他佩戴的人动作多么温柔,上面属于其他狗崽子的气味依旧令他再次皱起了眉。 “格式条款[1]?”时运感受到自己的眼尾正在上扬,是生闷气的预兆,“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我签的是一份没感情的保单,晚上躺在身边让我哄着睡的是通讯录里一点都不熟的保险经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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