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靖没有将视线停留在肖像画上,更准确地说,他故意不去看肖像画——因为他知道这会惹得杨女士不快。 他专注地看着杨女士,为她梳头卸妆。 柳靖手法轻柔地为杨女士梳理着她的秀发,又说:“太太,你觉得子规和元大君之间……” “这也没什么好问的。”杨女士打断道,“孩子都这么大了,操心也是瞎操心。” 柳靖沉默了。 杨女士斜眼看他,笑道:“你是不是也跟那些人一样以为我讨厌同性恋?为此连带着会对儿子棒打鸳鸯?” 柳靖苦笑道:“我可不敢乱说。” “你就是这么想的。”杨女士目光缓缓移向肖像画里的人,“如果是他,就会了解我的为人,知道我的心。” 听了这话,柳靖心里一阵刺痛般的嫉妒和愤怒,但表面上丝毫不显,依然温柔地替杨女士梳头。 杨女士知道柳靖现在的心情,但她不太在意,只打开抽屉,取出一盒烟丝,说:“待会儿点这个,我要闻着他的气味睡觉。” 柳靖咽下苦涩的情绪,点头说:“当然,我知道怎么做。” 月夜。 海浪汹涌的声音随着潮水的涌动不断回荡在堤岸上。 堤岸上,梅子规站立着,看着潮浪起伏。但他却站得远远地,只是欣赏着远处的海浪,而元景石则冒着海风走近堤岸,让双脚浸泡在潮浪中,沉浸式地感受海浪的力量。 梅子规看他一眼,说:“你要是被浪卷走了,我不会救你。” “千万别救。那可太危险了。”元景石回头朝他一笑,“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的。” 梅子规心下微沉,把目光放得更远,随着海浪汹涌往天际。 元景石却转身走向了梅子规。 他来到梅子规身边,温声说:“好的,别生气。我不会再作危险的事情。” 梅子规目光落在元景石耳朵上的擦伤上,淡淡说:“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元景石察觉到梅子规的视线,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母亲不会打爆我的头的。她又不是土匪恶霸!” 梅子规嘴角勾起冷笑:“那你可真是不了解她。” “是你当局者迷。”元景石说,“如果她让人把我抬出去无声处理,我还真的要抖三抖。但她直接当众拔枪,我反而不怕了。” 梅子规咬牙笑道:“你这是作死。”尔转团破产 “为了你,”元景石也朝梅子规笑笑,“我的普通朋友。” 梅子规在晚宴上强调了两遍,他们是“普通朋友”。 第一遍是在杨女士拔枪之前,大家未明白她的态度,梅子规这么说,好似是在保护元景石,也叫他心内甘之如饴。 第二遍却是在杨女士笑说无所谓梅子规喜欢谁之后。梅子规那么说,就是撇清关系,不把元景石当真心人对待了。 梅子规大抵猜得到元景石为因此失望,甚至愤怒。 元景石为他生受一枪(虽然未被真的击中),但到底是表明态度。 梅子规却好似没有反应。 事实上,梅子规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那样强调他们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这四个字,断断不可能从梅子规嘴里说出来。 因为梅子规根本没有朋友。 他和元景石也不是朋友。 梅子规决定不去看元景石的表情,只望着远处海边,说:“我早就说过,我不喜欢你。” 他的声音像海上那一轮明月般冰冷。 元景石和晚风一起拂过梅子规的头发、脸颊与双唇。 “龙标岛的风俗是和普通朋友接吻?”元景石低声问他。 梅子规闭了闭眼,说:“也许是,你看我母亲就知。” 元景石没有言语,听得梅子规说:“她素来喜欢亲吻许多人,即便那个人还算不得她的普通朋友,即便只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只要看着喜欢,都可能会吻。” “所以你看着我喜欢?”元景石笑问。 梅子规没好气答:“你可真会抓重点。” “是的,因为这对我来说就是重点。”元景石认真地凝视着梅子规,“你的财富,你的母亲,你的过去……对我来说,都不是重点。” 梅子规知道自己不应该问,但却忍不住问:“重点是什么?” “是你喜欢我。”元景石好像早就预料到梅子规会有此一问,答得很迅速,没有丝毫思索。 梅子规的眼里全是海面的月光:“我不喜欢你。” “当然。”元景石回答,“是我在强迫你。” 梅子规定定看着元景石。 “如果这能让你感到更安全的话。”元景石解下梅子规脖子上的领带,系在他的手上。 领带在梅子规的手腕上捆成蝴蝶状,羽翼般的丝绸结在海水与月光的反射下绽放出瑰丽的光彩。 元景石抓住梅子规绑着领带的双手,将它们高举过头顶。 梅子规昂头看着元景石,他知道吻要来了,身体先于意识地做反应,想要踮起脚尖。元景石却一手压住他的肩膀,轻声说:“你不用踮脚,我来就你。” 他一手抓住梅子规的手,一手握住他的腰,躬身低头,让吻降落。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潮浪,月光。 短暂的欢愉,恒久的爱。
第43章 杨公子的过去 房间的窗户打开着,可以看到窗外一棵婀娜多姿的梅花树,绽放着白色的花朵。 元景石在正对窗户的床上,臂弯里躺着微微合目的梅子规。 元景石嗅了嗅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芳香,说:“原来是这个气味,我一开始还找错了。” “找错了什么?”梅子规并未睡着,掀起眼皮。 “气味。”元景石指了指鼻子,“我第一天进内宅的时候,循着Roi de Minuit的气味,差点撞见你母亲。” 梅子规没有说话。 元景石道:“谁知道,原来你房间不带这个气味。” 梅子规闭上眼睛,他不希望元景石继续说下去。 元景石看出来了,也不继续说下去。 房间里蔓延的是元景石的气味。 准确来说,是梅子规当年为元景石定制的香氛的气味。 梅子规说“这闻起来很像你”的气味。 芳草,原野,石头,溪水。 清新,烂漫,顽固,自由。 梅子规丝毫不希望继续困在这气味了,他把香氛收起,打开抽屉,拿出一盒Roi de Minuit的烟丝。 元景石能看得出来,这烟盒许久未动,已然封尘,倒不似景石香氛,是常用的样子。 “母亲身上每天都散发着这个气味,”梅子规说,“所以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需要特意去闻。” “但不在她身边的时候,你会想念?”元景石问。 梅子规静默地看着元景石。 元景石笑了一下:“想念妈妈并不是什么值得害羞的事情。我也会。” 过了好一会儿,梅子规才拿出一根烟丝,捻在指间:“在我小时候,有过一段非常幸福的日子。” 元景石没有说话,只是把手环在梅子规肩头。 梅子规轻声说:“母亲、父亲与我一家三口同住,那时候他们极其恩爱,对我亦十分宠溺。”元景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说:“那阵子,你天天闻着Roi de Minuit的气味,是吧?” 梅子规怆然看着元景石,默默点头。 气味,是神奇的隧道,可以一瞬间把人的灵魂带回过去某一个时刻。 元景石轻抚梅子规的头发:“我好像可以想象得到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梅子规转头看着元景石,眼中的感伤少了不少,增添几分好奇之色。 元景石笑了笑,说:“我想你应该是八岁就会打bow tie坐在钢琴前弹《献给爱丽丝》的做作男孩。” 梅子规没好意思地看着元景石,心下不太服气,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八岁的时候就打bow tie表演弹钢琴。 梅子规望他一眼:“有的人八岁就会打领结,有些人八十岁都不会打领带。” 元景石显然是后者。 但他不以为耻,哈哈一笑,说:“是啊,我是粗人,可比不得杨公子精致风度。” 梅子规把烟丝随手丢掉,躺回床上,没有讲话。 元景石又躺在梅子规身边,问他:“那你后来怎么姓梅了?又当了形象顾问?” 梅子规又把眼睛闭上,是在假寐,也是在表示自己不想多讲。 元景石却似刚撬开蚌的珠农,不愿放过透出的一缕珠光,笑盈盈说:“我知道啦。” 梅子规睁开眼:“你又知道什么了?” 元景石知道,最高明的问询仿佛并非问“到底怎么了”,或是哀求“你快告诉我”。 而是说一个或靠谱或不靠谱的猜测,让对方默认,或是更正。 元景石便说:“你姓梅,不姓杨,是因为你父亲姓梅。” 梅子规看着对方,不说话,好似是默认,又好像只是单纯觉得对方在扯淡。 元景石笑着继续道:“按照群岛风俗,像我的母亲,或是金大君、王大君此类贵女,生下的孩子基本都是随母姓的。杨女士应当也是这样。大家也称你杨公子。可见你在身份证明上是随母姓的。但你独自在外流浪的时候,选择化名姓梅,这说明你和你父亲的关系更好一些。” 梅子规听了元景石的话,眼神微微闪动,但他并未否认或回应。 元景石看着窗外那株梅花树,道:“这梅花树是否为了纪念你的父亲?这个院子是否曾是你父亲的住处?” 梅子规默默无言,只是静静地转头,凝视着窗外的梅花树。 元景石继续道:“那么,恕我这么说颇为冒犯。这只是我一个不成熟的猜测——你的父亲可能已经不在了……” 梅子规仍然看着那棵梅花树,没有回答他的话。 元景石侃侃道:“如你曾经跟我说过的,你的童年很幸福,也很富足。但之后你却‘家道中落’,过上了要打工的日子,还来到我身边充当顾问了……” 梅子规缓缓把目光从梅花树上移开,转回到元景石脸上。 元景石似思索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难道因为你父亲不在之后,你的母亲亲吻许多男人。你实在无法忍受,才离开了龙标岛,独自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梅子规听完元景石一番推论,终于开口了:“你真会胡说八道。” 元景石微微一笑,说:“你不讲话,我只能让自己胡说了。” “没什么好讲的。”梅子规淡淡道。 元景石又说:“那我能不能问你,为什么要选择当形象顾问?” 梅子规这下没有保持沉默,倒是颇为坦荡地说:“我一个人漂泊在外,才发现我并无什么一技之长。说来惭愧,我虽然年幼的时候得到极好的栽培,但学的都是琴棋书画诗酒花之类对普通人维持生计毫无助益的技艺。”
66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