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鹤洲没能抓住他,伏在他身旁,有些着急地问摔到了哪里。 他哼哼唧唧说不出完整的话,长腿一跨,翻身躺在了梁鹤洲怀里,枕着他的肩,缓缓眨着眼睛。 梁鹤洲僵着身体,就这么和他一同躺在地板上。 空调风直扑面颊,身体却烫得厉害,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燕惊秋似乎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摸摸他的下巴,又摆弄他的眉钉,半晌,蜷着身体说很冷。 床已经不能睡了,他抱着燕惊秋去到客厅,拿了被子过来,又拧了毛巾盖在他额头上,隔几分钟就换一次。 燕惊秋一直睁着眼睛,朝着他的方向,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发呆,但假如梁鹤洲脱离了视线范围,就会焦躁地喊他的名字。 折腾到五六点,他终于耷拉着眼皮睡着了。 天已经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淡紫色的冷光笼罩天空,洒落进客厅的落地窗里。 梁鹤洲拉上窗帘,出门去便利店买了一小袋米,可以微波加热的小菜,还有一盒切好的水果,回来后开始淘米煮粥。 把小菜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时,他听见客厅的动静,一转身燕惊秋已经站在厨房门口。 他揉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病气萦绕在眉间。 “我还以为你走了,你在干嘛?”他惊讶地问。 梁鹤洲把粥碗和小菜放进餐盘,端着往外走,说:“过来吃饭。” 燕惊秋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到餐桌坐下。 米粥清香四溢,还升腾着热气,尽数拂到面颊上来,燕惊秋用勺子搅了搅粥,抬头看向梁鹤洲,问:“你煮的?你会做饭?” “嗯。” 与眼前这位小少爷不同,对梁鹤洲来说,这是生活的必备技能。他看了一眼那只镶金边的瓷碗,又看向燕惊秋洁白滑嫩的手,将来要拿手术刀的手。 “小心烫,”他补充道,“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 燕惊秋说着,尝了一口米粥,笑着看向他,“感觉像回到家里一样,很安心。” “你现在就在家里。”梁鹤洲说。 “不是,”燕惊秋回答得很干脆,“我指的是爸妈都在的那种家。” 他顿了顿,“其实我不知道家该是什么样子……我爸妈工作很忙,从三岁上幼儿园起我就寄宿在学校,寒暑假回去了,家里也没有人。” 有时候,他常常错觉自己是个孤儿,在各种各样的老师和保姆怀里辗转,吃百家饭长大。这种错觉,一直到现在还会偶尔冒出来,冷不防刺他一下,留下的伤口虽小,但皮下和内里会逐渐糜烂,然后再一次,痛苦会在时间的作用下被搪塞过去。 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不过,”他继续说,“我觉得家应该就是现在这样的,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妈妈照顾生病的孩子,也会像你一样给我额头敷毛巾,守着我,给我煮早餐,当然了,你不可能做我妈妈,但可以是……爱人。”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但眼神浸润着悲伤。 梁鹤洲盯着他发红的眼尾,刹那之间有些分不清楚,这抹潮红是因为发烧生病,还是因为谈及了童年,也分不清那句“爱人”是昨晚突如其来的告白的延续,还是一句玩笑,或是一个卑劣的恶作剧。 他想说些什么,在脑中搜刮着本就匮乏的词汇。 “母亲对孩子和爱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不都是爱吗?有爱就有家。” 燕惊秋垂着头,搅动粥碗中的勺子。 梁鹤洲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忽然发现,他其实非常孤单。 两人都没再说话,等燕惊秋吃完,梁鹤洲在厨房洗碗,燕惊秋就站在门口看他。洗完碗,梁鹤洲又督促他吃了药,他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了假,抱着枕头和被子去了客房。 梁鹤洲拖了卧室的地,又把脏床单放进洗衣机,背上背包去和燕惊秋告别。 客房门虚掩着,传出燕惊秋的轻咳声。他小心翼翼,推开一条门缝,对着里面说:“我回学校了,剩下的粥放在冰箱。” 昏暗的房间里亮起一盏灯,燕惊秋苍白的脸显现,投射来一束柔软的目光。 “别走,”他倦怠地眨着眼睛,用着罕见的商量式语气,“我想要你在这里陪我,可以吗?”
第10章 发小 燕惊秋睡着了。 梁鹤洲躺在他身侧,背对着他,很快适应了室内的昏暗,视野中隐约现出厚重的遮光窗帘轮廓。 虽然他知道此刻是白天,大约上午九十点钟的光景,但环境给了他一种错觉,一种他和燕惊秋在共度夜晚的错觉。 弥散着些微灰尘气息的客卧,咫尺之距的美好身体,隐隐传递过来的温热体温,轻浅的呼吸,亲昵又私密的同床共枕。 所有人都在度过白日,只有他和燕惊秋被困在夜晚。 这种隐秘而孤独的连接让梁鹤洲感到眩晕,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内心到底是快乐还是惶然,大脑难以平静,塞满了荒草般杂芜的思绪。 但渐渐地,疲倦犹如啃噬糖果的蚁群,一点点降服了他的神思。 他睡过去,而且睡得很沉,再醒来时,一眼看见被拉开的遮光窗帘。法兰绒般柔软的暮光照射进来,房间好像浸泡在浓稠的果酱罐里。 他转头看向身后,燕惊秋不在,枕头和床铺还依稀留着他的身形痕迹。 梁鹤洲有些恍惚,摸了摸褶皱的床单,总觉得身在梦中。他常做这样的梦,和燕惊秋住同一间房子,睡同一张床。 他坐起来,看了眼时间,傍晚五点半了。 这时候房门被推开,燕惊秋捧着果盘探进头来,说:“你醒了啊。” 他拿着叉子,挑了一粒草莓放进嘴里,又口齿不清地说:“一会儿庭南要过来,你做顿饭呗,和我们一起吃。” 他似乎已经从宿醉和发烧中恢复过来,眼睛澄澈,白玉似的脸在昏黄光线下闪闪发亮,只是额头的肿包还没消下去,声音不再有气无力,理所当然的语气又回来了,带着从不考虑他人的傲慢。 梁鹤洲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炒两个菜就行,家常的那种,便利店可以买到菜吗?如果没有,远一点有个菜市场,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用手机查一查。” “嗯。” 他应了一声,顺手关了房间的空调,接过燕惊秋递来的公寓钥匙出门。坐电梯时接到了足球队教练的电话,询问他怎么请了假。 这是他大学两年来第一次请假,既不是因为生病,也不是因为家事,而是荒唐的色令智昏。 他心虚地用借口敷衍过去,挂断电话走出电梯,正好遇到了程庭南。 虽然昨晚见过,梁鹤洲也早就知道燕惊秋身边有“程庭南”这号人物,但两人没有正式认识。 他们互相打过招呼,又做了自我介绍,程庭南问他要去哪里。 “去买菜,惊……燕惊秋说你要来,让我做晚饭。” 程庭南叹了口气,抬了抬手里拎着的外卖纸袋,“我买了晚饭过来的,他也真是的,你白天上课晚上打工的,这么累,还让你做这做那,他昨晚没借着酒劲折腾吧?” 他与梁鹤洲想象中的高高在上不同,平易近人,完全与燕惊秋的风格相反。梁鹤洲看他一眼,有些嫉妒他谈及燕惊秋时熟稔的说话方式。 “没有,他昨晚发烧了,挺安静的。” “啊?他怎么不跟我说呢,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好了,”他顿了顿,“晚餐炖鸡汤喝,行吗?” 程庭南犹豫了一下,说:“既然他生病了……也好,我和你一起去。” 他指着公寓大门边上停的自行车,把车锁的钥匙给了梁鹤洲,问:“你的车停在这里没问题吧?” “没事。” “谢谢你把车借给我,还有,为了答谢你做晚饭,买菜的钱就我来出吧。” 他似乎一下子看穿了梁鹤洲的窘境,但很好地规避了真正敏感的痛点,给足了体面。 梁鹤洲点点头,他又说:“小秋考虑不到这些事,你别和他计较,他这个人有点……你想听吗?想听我跟你详细说。” 梁鹤洲愣了一下,“想听。” “先坐车。” 程庭南说着走到街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人坐进车里,他报了菜市场的名字,等车子驶出去,他才又捡起刚才的话题。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见过他爸妈和他三个人同框,很夸张吧,但是真的,他爸爸是业界知名的心脏外科专家,妈妈是普内科医生,拿过白求恩奖章。 “两个人都是好医生,但在外救死扶伤,在内就没办法兼顾小秋,所以他不是寄宿在学校,就是家里的保姆带,偶尔会去我家住几天。” 程庭南停了一下,笑起来,“不过他不喜欢去我家,可能看到我和我爸妈其乐融融,他不开心。他就是这样,小心眼得很。” 梁鹤洲看着他的笑,感觉在听家长谈起自家孩子,虽然明里是数落,但言语间暗含宠溺。 他不知该如何回话,点了点头。 程庭南继续说:“换成别人从小寄宿在学校,一定会非常独立,但他什么都不会,连衣服怎么叠都不知道,因为这些事情,应该说所有事情,都有人帮他做。他长得好看,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喜欢他,所以他从小就学会了用那张脸投机取巧,跟老师撒撒娇就能得到特殊对待,向同学卖可怜就能得到很多好处,他几乎不需要自己动手做什么事,慢慢地,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程庭南垂了垂眼睛,“他很自私,对吧?和这样的人相处会很辛苦。他确实……” 他确实美丽,但某种程度上更加险恶,像一只吸血蜱虫,不起眼的捕猎者,一旦落入他的陷阱,就在劫难逃。 他除了带来痛苦,一无是处。程庭南有些恶毒地想。 气氛骤然粘稠起来,梁鹤洲看了他一眼,他忽然又笑了,摆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说:“不过谁让他是我发小,换做是别人,估计真的受不了他的脾气,你应该也听过传闻,知道他身边的人没一个待得长久。” 不知是不是梁鹤洲太过敏感,他总觉得这句话里藏着刺,不尖锐,小小的,但扎得人疼,像故意说给他听,针对他,炫耀与警告的意味暗藏其中。 梁鹤洲动了动嘴唇,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嗯”了一声。 程庭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说起他和学校传闻中不同,并不难相处,又聊了些足球队的事,车子便抵达了菜市场。 等买好菜回到公寓,天已经黑了。 程庭南开的门,他有另一把备用钥匙,和他的宿舍钥匙挂在一起,底下还坠着一个毛茸茸的长颈鹿羊毛毡。 梁鹤洲跟在他后面进去,一抬头就和沙发上的燕惊秋对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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