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比回望他的童年更加直接,所有感观最终只能化为两个字——无助。 宋安就是在无助中过来的,怪不得他会那么爱我,我的出现对他来说,原来真的像坠落崖底的人看到从天而降的一根绳索。 席然的心酸酸胀胀的,酸水像是要把整个胸膛撑开,眼前也被情绪迷得雾蒙蒙,眼泪赘在眼眶,将落不落。他一想到祁喆说宋安要被特殊对待,林海生物局用来抑制发作期的老办法,便是死亡实验。宋安沦得这个下场愈是惨烈,他的心脏愈被名为愧疚和心痛的东西抽打得生疼,逼得他想大哭一场。 席然抽噎了一下鼻子,偏头让泪滴快速落下,该死,他居然会对宋安产生愧疚,是因为他认定了对宋安有了亏欠吗? 人与人是要互相亏欠的,一旦他的惭愧不安落为实质,他和宋安之间的联系便多加了一道绳,这些乱七八糟的绳索层层叠叠地缠绕在一起,再也理不清,两个人便被缚在其中无法再分开。 祁喆扶住席然的肩头,力图打消他去找宋安的念头:“如果他不记得你,或者说如果他记得是你害他变成这样,你说他会不会杀了你?你现在大病初愈,赶紧躺在床上多休息......” “那能怎么办?”席然仰面打断他,他面上还有病态的苍白,眼角却湿红如河水上涨,酸楚从心底汹涌至喉处,眼泪一滴接一滴从眼眶决堤坠下,神情凄哀道:“我知道是我害他变成这样的,我错了,我不想伤害他,但是那晚我没办法!”席然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借此将呜咽吞回肚子里,他眼底弥漫着一层悲凉,将‘没办法’三个字咬得异常地重。 “你们不能把他独自关在实验室里,他不是怪物,也不是野兽,他是我的爱人,我必须要去见他。” “祁喆我跟你说,宋安没有我不行。”席然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比他预想的还要苦涩,他流着泪摇头:“让我去陪他,我就想看看他,好吗?” “你......你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哭什么......”祁喆显然被他泪失禁的模样吓了一跳,跟席然大喇喇地对视了几秒,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疼了起来:“......唉,我真服了你们。” .. 关押宋安的实验室是林海生物局内设体积最大的实验室,林海生物局在林霜雁死后进行了二次重建,开发了由E至G的新园区,基建时期往下掘了近十米深的地下空间,真正建于山底,当年宋氏斥巨资打造的钨合金仓库,仓库的内壁、地板均设有复杂危险的机关以此实现对A-023的测试、实验和观察。 钨合金仓库内部有三层楼高,研究员进入腔内需要乘坐电梯,但通常他们待在一楼的平层,通过环形的合金防弹窗向下观察实验体的状况,席然望去,宋安所处的空间像一个巨大的地牢,骇人的骨翼包裹着漆黑身躯,整个人——整个兽匍匐在钨合金地面上,两柄巨大的前臂盘在一起,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他的身下一片红得发黑的脏污,像是污浑的海水,席然霎时瞳孔紧缩,急道:“你们伤他了?!” 席然深知死亡实验的残酷无情,眼下急得眼眶又红了:“他伤的深不深?伤到哪了?你们伤他做什么?!” “嘶,你别急啊!”祁喆赶忙举起手,以示自己的清白。“这是他自残弄的,跟我可没关系......” “自残?!” “仓壁上的三根机械针管都被他打断了,这是发生冲突时机器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张荣德站在观察室中央,身披白褂,负手而立。 席然转身见了张荣德,老张教授毫不意外他的到来,询问他的身体情况。 祁喆用绷带外残留的几根手指给他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例行检查身体没有大碍了,就等恢复。” 席然抬起双手,手臂上仍有大片未痊愈的烧伤,青青紫紫的淤血藏在皮层之下,看着触目惊心,所幸他动起来没有感到很强烈的阻力,拉扯间确乎有一些轻微到聊可不计的疼痛,不过精神状态相较之前好很多了。 张荣德对他提出几个关于新种化下的状态和意识问题,席然一一回答。待问题结束后,席然急问:“宋安怎么样?” 张荣德叹了口气,脸上显有疲色:“他许久没进食了,按理来说要给他注射营养液,但机械臂被他砸了。” “只能人工送食物下去,但是要研究员进入腔内,危险系数很大,我们还在考虑合适的人选。” 席然懂他所说的危险系数是什么,若宋安突然暴起,对普通人类发起攻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饿了多久了?” 张荣德缓缓道:“三天半,其实不算多,宋安经历过饥饿训练,这个状态再耗一天不是问题。但是他的生命指数在明显下降......我们也很担心。” 席然掌心贴在窗面,从他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去,宋安仿佛只有他的手掌那般大,他是一个困兽,闹累了,自己缩在角落里仓促地入睡。席然记起宋安八岁时,便像这般被放置在一个透明的玻璃仓里,犹如观赏动物。想起这些,席然的心便像被一只手攒紧了。 他认真地凝望着那道孤寂的黑色巨影,用指尖隔着窗口轻抚他的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宋安的脑袋似心有所感地颤动了一下,席然心中一动,恍惚间撞进那盛开的金焰兽瞳。 “宋安看我了!”席然立即惊喜地喊道,“他刚刚看我了一眼!” “……?”张荣德和祁喆两人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席然还在兴奋地说:“他能感应到我!你们看!” 几人朝着宋安看去,他的身姿同刚才一模一样,甚至连手臂弯曲的角度都没变过,谈何抬头,更别说看一眼席然了。 张荣德阅历丰富,尚且能压住神色,祁喆脸上的表情就尤为精彩了,“席然,虽然宋安是恋爱脑,但是你不会也……” 席然一时热腾的血此刻也冷了下来,难道真的是他的错觉? “可是我明明……” “不,我不可能看错的。”席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固执地说:“我的直觉真的很准,宋安就是看了我一眼!祁喆,难道你忘了吗,在酒店里,是我提醒你餐车下面有炸弹的。” 祁喆表情错综复杂,“这完全是两码事。” 席然话接话地扭头朝张荣德道:“不是没找到人员吗?那我来,我去给他送食物。” “你疯了?!” 张荣德还未回话,祁喆就率先反对了他的决定,这是他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带有怒意的严肃,他平时吊儿郎当的,可一旦正经起来,武装特警体考第一的压迫感便同排山倒海:“席然我告诉你,这种事情不是儿戏,一不小心你会没命的!” 祁喆重声道:“谁都可以下去,研究员可以,专案组可以,你不行!” 席然也有些愠恼:“凭什么?张教授都没说话,你凭什么决定我?!” “因为你就是个普通人!” “我不是普通人,我是宋安的爱人!” 祁喆被他这番想一出是一出‘恋爱脑言论’折磨得要疯了,瞳孔中迸发出一寸寸凶意:“你下去谁保障你的安全?!你现在连走路都是问题,敢肯定宋安不会弄死你?你要是死了,宋安疯了,木毅笑跑了,张成端也不知所踪,专案组还要不要干了?!” 祁喆怒吼道:“我们不是来陪你玩恋爱过家家的!” 两人这番大吼大叫吵得整个观察室鸦雀无声,在场的研究员都放下手中的工作,默不作声地看向这边,张荣德也面露难色,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 席然胸膛急速地起伏,哼哧哼哧地喘气,所有对宋安的担忧、急躁的愧疚都被同祁喆争吵的愤怒加以催化,抑制不住的情绪孵化而出,像有一股炽热的能量涌至全身,他双手握拳,感受到手臂轻微发麻,似有东西要从皮层之下破土而出。 张荣德率先发现他的诡异变化,惊异地连连倒退:“黄斑异变了,新种化!小心!” 祁喆一惊,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席然。 席然的右瞳飞速扭转,从正常的棕黑色定格成浅灰无机质的眼珠,他的右手臂上如花绽浮现出白色的鳞片,原本人类的五指变为锋利的长爪,像五把尖刀嗖得一声指向祁喆面门。 “我不是普通人,我是新种!” 席然的另外半张脸还是往常的模样,这让他看起来天生异瞳,白皙的脸颊下兽鳞的痕迹半显不显,像在脸上撒了一抔闪粉,唇色淡如白纸,仿佛从画中走出来般,散发着妖孽鬼魅的气息。 席然发狠道:“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打到你松口。” 祁喆气笑了:“即使我断了一只手,揍你还是没有问题。” “行了!行了!不要吵架!不要打架!”张荣德此刻难得充当一会和事佬拉架,背负着在场所有研究员‘千万不要让这两人打起来啊’的眼神请求,老人家满头大汗道:“‘送餐’其实不难,只要反应力够快,将营养液注射进他身体里,然后往回走进电梯就行了。” 他从远处打量着席然的状态,惊喜道:“你居然能控制住新种化,在进化的同时保留自己的意识,不愧是比宋安还要完美的成果。” 张荣德朝祁喆摆摆手:“席然新种化的反应力有目共睹,说不定真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我们可以先在舱内灌十分钟的催眠瓦斯,确保宋安沉睡了,再让席然下去。” 在张荣德和四周人员紧张的注视中,祁喆终于开了口:“那我也可以去,我去。” 席然驳他道:“就你这手,怎么压注射器?” 祁喆胸前,石膏沉甸甸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罪魁祸首正是两人话中任务的主角。 祁喆不服气地说:“我一只手也可以。” “那我们一起去,你在电梯口接应我,这样子行不行?” .. ‘轰隆——嚓——’ 实验舱壁随着机器指令开了数道小口,瓦斯喷射器从口中吐出气体。 ‘噗嘶——’ 透明的气体就像灌进杯子的水,席然用肉眼看不见它,却能在实验室的显示屏上看它一点点涌动着占满整个实验舱。所有人都十分谨慎地来回看显示屏和实验舱的内部景象,他们担心宋安在感应到外界变化的第一时间会发狂,等三分钟后催眠瓦斯彻底注满实验舱,宋安还维持着那个身体朝下趴倒的状态,纹丝不动,若不是显示器上证明他还有生命体征,不由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检测到实验体进入休眠状态,A-023彻底睡着了!” 祁喆面色沉冷,透过环形窗口俯视着宋安庞大的躯体,喃喃道:“好好睡吧。” 十分钟后。 地下三层,实验舱内的钨合金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个头戴防毒面具一高一矮的年轻男人依次从电梯口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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