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孝想。 没留在谭宅的话,他也许会死在哪个街头,也许会活下来,也许在亿万万人当中,恰好就遇到了长大的谭子安。 他一定还会喜欢上谭子安,而谭子安则不会害怕失去已经是陌生人的游孝。 没有他一起长大,谭子安脾气会变好吗?还是更差?莫名被表白的话,会不会气得让保镖把他扔出去? 在如果的如果中,谭子安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接受他? 可是这样的话,他就没法拥抱十七岁的谭子安了。 在长久的拥抱中,谭子安只是静静站着。游孝渐渐松了手,退后按亮屋内的灯。 谭子安没有哭,只是面色发白,有些疲惫,穿着白色针织衫的身躯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 游孝开口,平静得仿若今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去洗澡吧,小心滑倒。我去煮解酒汤,多少喝一点,明天才不会头疼。” 谭子安乖乖点头:“好。”
第20章 回程 康昊去酒吧的事最后还是被康昱发现了。不知道康昱是怎么收拾他的,他老实了好久。谭子安偶尔路过17班,还能看到康昊在走廊上背英语,“every”念成“爱福瑞”,怪搞笑的。 同样老实的还有谭子安。他倒是没人管,只是觉得没意思。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正处于最大胆最疯狂的时候,仗着家里有钱,什么都敢碰一点。谭子安瞧不上他们幼稚的叛逆心理,更不会参加愚蠢的自毁行为。搬出来住后,送到谭宅的社交邀请再交不到他手上,他也乐得清净,每天上学、放学,和普通同学基本处于同样的步调。 而游孝,似乎已经完全退回到保镖的位置。酒吧那夜是明确的节点。那夜之后,所有的试探、暧昧、越界的不越界的举止,统统都不见了。 就好像有人在游孝的梦里拉上一个闸门,一觉醒来,他就把对谭子安的喜欢都忘了。 他又是那个寡言的,可靠的,为难时有一点可爱的游孝。 合该如此,理应如此。 - 今天发生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事。 班里的数学课代表,郑旭尧,向谭子安表白了。 他是个男生,这倒没什么奇怪。但他以前对谭子安一直不太看得惯,明里暗里指摘他盛气凌人。 郑旭尧说“谭子安,出来一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错,收到表白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抱歉,我没想到。”谭子安为自己的反应做出解释,“我之前以为你不太喜欢我。” “确实。” 身为认死理的书呆子学霸,郑旭尧表白时也冷静得可怕,“但是你最近很不一样。” 谭子安挑眉:“这就是你喜欢上我的理由?” 郑旭尧摇摇头,诚挚地说:“我一直都觉得你很聪明。” “……长得也很好看。” 所以即使考得比他高也会暗中比较自己哪一科的得分不如他;在他被老师批评的时候会故作冷淡地扫一眼他;他交不出来作业的时候不会抬手放过而是一味纠缠,最后装作没有办法的把作业借给他抄。 直到最近,郑旭尧看谭子安越来越顺眼,甚至会期待谭子安今天能交不出作业时,他才想通——原来他很早就喜欢上谭子安了。 很意外,但他马上就理解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他郑旭尧也不能免俗。 谭子安同样诧异,不过他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 “谢谢你平时照顾我,但是我近期没有谈恋爱的计划,抱歉。” 谭子安微微笑着说:“以后对待喜欢的人可以更温柔一点,这样他才不会误会。” 郑旭尧笑不出来。 沉默了一会,他说:“我会的。” “那……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没事了。” 谭子安没有犹豫就走了,走出一段距离,郑旭尧突然叫他:“谭子安!” “怎么?” 他回头那一瞬间,阳光如恭候多时般从云层后倾泻而下,把谭子安整个人拢出一层模糊的光边。 郑旭尧看他迎着光的脸,出口的话再无犹疑:“你打算考哪里的大学?” 闻言,谭子安在深秋的阳光里笑起来。 很多年后,郑旭尧在伦敦街头的雨雾里,怀念国内的阳光时,极偶尔的,还会回想起来的一个笑。 谭子安说:“最近在考虑芝加哥和哈佛的商学院。” “这样,”郑旭尧轻声,辨不清低落释然,“我应该会在国内。” “正好,大学去遇见别人吧。”谭子安举起手,向郑旭尧挥了挥,“再见啦。” 这里是早上八点第一节下课后空无一人的走廊,就在刚刚,郑旭尧用七分钟结束了他的初恋。 直到谭子安离开,他才意识到自己选择的地点是多么的潦草且不浪漫,恐怕连年级最疑神疑鬼的教导主任来了,也不会想到这里正在发生一场告白。 - “谭子安,出来一下。” 这是谭子安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来人是副校长,除了升旗的场合极少见他露脸。谭子安跟他出去,得知目的地是办公楼又中途折返。 游孝已经到门口了:“走吧。” 目光在空气中相接一瞬,谭子安微微颔首,二人一同随副校长去了离教学区有好一段距离的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门口的黑衣保镖体型魁梧,周身气质与幽静的校园极不匹配。谭子安在他面前停步,问:“谭常延带了哪些人来?” 保镖沉下头颅回答:“只有先生在里面,少爷。” “知道了。”他对游孝身后说,“你留在这儿。” “是。”游孝应声,退到门另一边的位置。 他站姿挺拔,神情肃穆,个头也和另一边差不多,俨然是一名训练有素的保镖。 作为一个注重个人形象的企业家,谭常延在对待文教医法从业人员时始终保持一分敬重。 偌大的校长室会客厅里,谁也没有坐在主位上,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占据沙发各一侧,谭子安进入时两人正在洽谈。 “学校近期有什么建设项目需要支持,谭氏可以从各方面给予帮助。” 正欲敲门的手停住,谭子安静静等待。 上次谭常延来学校就捐了一个生态园,给学校养了一堆珍稀植物和动物,使得生物课一跃成为最受学生欢迎的课程榜首。而起因,仅仅是他把谭子安在他五十岁生日时送给他的树养死了。 至于生态园,不过是谭子安随口提过,又被游孝写进了报告的一句话而已。 谭子安时常觉得,如果谭常延的父爱作秀中,可以少包含一分不知从何而来的真心,他也许早就会放弃和父亲做对,和谭常延成为相敬如宾的淡漠父子。 相比起现在,谭子安更讨厌前者。但谭常延会得偿所愿,拥有一个优秀且无需他头疼的儿子。 可惜事已至此,谭子安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向谭常延如此提议。 校长比谭常延略长几岁,气势却比谭常延矮上许多。他儒雅道:“学校近两年经费充足,校园环境也已优化到最佳。我替学生们多谢谭先生的美意,也期待未来能与谭氏有更多合作机会。” “校长有心,机会便一直有的。”谭常延看看窗外绿荫掩映下的实验楼道,“给孩子们换一批实验器材吧,刚巧谭氏和聂氏有合作,学生用着也称心。” “哎哟!”校长不住惊喜道,“先替学生们谢谢谭先生。” “应该的。” 谭子安适时扣门进入,走到会议桌边叫人:“爸爸。校长好。” “子安来啦。”校长起身,将地方让给父子二人,“情况我也了解一点,和你父亲好好谈一谈。他工作忙,你也该多体谅一些。” 像所有好学生一样,谭子安礼貌回答:“知道的。谢谢校长。” 待校长离开会客厅,谭子安落座,面对谭常延的语气迅速转为冷淡:“找我?” “谭子安,”谭常延今天讲话远不如扇他巴掌那天硬气,仍带着骨子里的居高临下,“你还预备在外面玩多久?” “不是玩,我只是搬家了而已,”谭子安抬眼,挑衅地看着父亲,“我过得挺好的。” “如果我停了你的卡呢?” “我去找舅舅就是。” 孟氏在中落前最后的荣光便是与谭氏的联姻。谭子安的母亲孟迎生子去世后,孟氏以与谭子安的血缘和孟迎的功劳苦劳为由,从谭氏吸了不少血,却始终没能救活日薄西山的孟氏。谭子安那几个舅舅算不上败家,在谭常延眼里却是个顶个的酒囊饭袋。在谭子安成长的过程中,谭常延一直在避免让他和孟家接触。 谭子安是故意的。他不可能带着谭家继承人的身份向孟家低头,他只是想让谭常延不痛快。 “胡闹!”谭常延果然斥责他,称不上有多严厉。 “这算什么?”谭子安语调嘲讽,“是你要我爱妈妈,现在又要我对妈妈的亲人敬而远之?” “你妈妈在临死之前也没挂念他们之中哪怕一个。”谭常延极少回忆亡妻的遗言,偶尔提起,语调是不自觉地沉郁悲伤,“她只是,一直想多看看你……” 谭子安眼睫微垂,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小时候他用“妈妈”这张牌来逼谭常延让他称心如意,如今却反过来了。 孟迎一定想不到,自己会在父子俩之中起着这样一种微妙的作用。 她是长着刀锋的粘合剂,让他们靠不近又离不开,只能日复一日地挣扎与撕扯。 桌上茶盏散发出的白气渐渐变淡,谭子安看向成竹在胸的父亲,终于平和地询问:“下午的课还上吗?” “随你。” 谭子安站起来:“那就回去吧,谭宅。” 没有释然一笑,没有抱头痛哭,这场离家出走的闹剧在平淡中开始又在平淡中结束。 就连谭子安也忘了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会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谭常延,你不爱我”的小男孩再也不见了踪影。 谭常延跟着起身,看着面前已经比自己略高的少年谭子安,语重心长地说:“子安,你还有四个月成年。” “所以?” “叛逆期该结束了。” 谭常延保养得很好,五十出头的年纪,不发福不显老,虽不及三十岁时意气风发,但自有岁月带来的内敛沉稳的韵味。谭子安意识不到他在老去,也从不觉得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然而,在听到这句话时,他恍然有了一种为人子而倍受期待的沉重之感。 他看向谭常延的眼睛,想看看这种感受是不是他自作多情。 须臾,他没有回应,径直出了门。 回程。 谭子安没和谭常延坐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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