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识到他是里昂,却又不再是里昂。 里昂笑了笑,比安德里亚斯要明媚很多,夏佐浑身一颤,这调皮的笑容让他的回忆瞬间回到过往的每一天。那是他们日夜相伴的每一天。 继而,里昂的目光又变得哀伤起来,就像仲秋的风,萧瑟,冰冷。 “夏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他轻轻抚摸着夏佐呆滞的脸:“你为他变成了这种模样……你的脚,你的手……”他拨开夏佐的鬈发,双手发抖:“还有你的耳朵……夏伊……” “你对得起菲奥妮吗?你……对得起我吗?” 夏佐抬眼:“里昂,我对不起,可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我爱他……” 里昂难以置信地笑,笑得眼里全是泪,他撇去夏佐脸上的泪水,抓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你爱他,是因为这张脸吗?” “告诉我,你爱他是因为这张脸……你只要这么说,我就原谅你。” 里昂绝望地看到夏佐在摇头,他在说“不”。 “不是的……”他哭着:“我第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你们不一样……我无法欺骗你,里昂,对不起。” “那你爱他什么呢?!”里昂瞬间愤怒,他双眼通红将夏佐狠狠摔在地上:“你爱他杀了菲奥妮!你爱他杀了你整个情报部!你爱他侵略了我们的祖国!” “不!里昂!他不是那样的人!里昂,你听我说!他不愿意开战的!他其实内心也很痛苦,他……” “有意义吗!愿不愿意有意义吗?最后造成的结果不才是最重要的吗?!”他一脚踢在踉跄着爬起来想要抱住他的夏佐身上。 “夏伊……你知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回到法国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可我却,却看见你和他在一起,你笑得那么开心,夏伊……我以为你在骗他,你是有目的地接近他,可是……你居然带他回了家,你知不知道那天你们在河边睡着的三个小时,我一直就在河对岸?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有多么想一枪解决了他,可因为你在旁边我无法下手?!夏伊!那时我还对你怀有幻想,但后来我发现你是真的疯了,你作为一名法兰西军人,居然爱上了敌国的军官!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背叛!这是叛国!!” 里昂嘶吼着,疯了似地狂踹夏佐,看到夏佐痛苦到蜷缩起来干呕吐血,他又蹲下身一把抱住了他。 “夏伊……你要我怎么办?” 里昂把他搂在怀里,吻他苍白的脸颊。蓝眸中既是心疼又是不解,他从未感觉到如此痛心。他的夏伊疯了,他失去了一名战士的荣耀,为了敌国的一个军官背弃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他抚摸夏佐冰冷的脸,敞开自己的大衣想给他温暖,试图用自己的温柔唤醒他。 “你还记得在诺曼底的海吗?所有人都不支持我参军,只有你对我说去追逐自己的理想……还有那片薰衣草田吗?我摔倒了,你总是扶起我,你说你会永远帮助我,在我身边……夏伊,可那片海,那片薰衣草花田,都被德国人占领了啊……醒醒吧,他们都是恶魔……”里昂痛哭:“你不是说过吗?我们要一同守护法兰西……我已经失去菲奥妮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夏佐无力地哆嗦着,疼痛叫他发不出来声音,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伸出手抚摸里昂的脸。那张在梦里时常温柔注视着自己的脸,他想念的脸。他多想永远陪伴在他身边,可那是触不可及的梦了。 一切都变了。 里昂·科恩不再是里昂·科恩,夏佐·里尔克也不再是夏佐·里尔克。 这场战争改变了一切。 “回去吧。”他声线颤抖,褐眸里的祈求伴随着眼泪淌了出来。 里昂一愣,松开了他。 “他们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很久了,里昂……就算你替换了他,意义也不大了,他们海面舰队,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夏佐的目光恳切,他看到里昂的眼睛越睁越大,“回去英国,做回你自己……不要再回来了。” “那你呢?”里昂诧异地笑:“你不跟我走吗?” 夏佐目光颤动:“我这副模样……已经无力再战斗了……而我,也不能离开他……” “我走了……他会被那些人推入地狱,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我都不会放弃他。” “哈!”里昂将夏佐再度推开,扔在地上。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那么陌生,简直让他认不出来。如果可以,他真想掏出他的心看一看,看看他是否还叫“夏佐·里尔克”! 夏佐连忙从地上爬起,乞怜似的抱住里昂的腿,痛哭地哀求起来:“求你了,里昂,放弃你的任务吧,邓尼茨很在意他,他已经接过了这个案子在调查,他迟早会抓到你的!求你了里昂,别再继续了,回去吧!回到安全的英国,不要再回来……” “我求求你!”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里昂捏紧了双拳,胸膛剧烈起伏。 夏佐怔了怔:“你们……都要活着……” “可笑!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背弃自己的祖国吗?”他揪起夏佐的衣领:“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不……” 里昂从未感觉有这么绝望的一刻,他扔下夏佐,扶在墙边痛哭,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恨恨地掏出枪,指向夏佐。他眼里溢满了冰冷:“既然你一眼就能分辨出我和他的不同,那么你就不能活着。” 夏佐一愣,浑身失去了力气,他瘫软在地上,无力地盯着里昂,“这样也好……” 颤抖,浑身都在颤抖。里昂憋红了脸,右手抖得像个筛子。良久,里昂放下枪,“我真希望我知道该如何杀了你。” 他一步一步地朝后退,“夏伊,我不会回去,我和他之间,只有一个能活。” “你自己做选择。” 里昂脱下了自己围巾,扔到了夏佐的面前,他眼神冰冷,显示他不可更改的决心。他决绝地离开,无论夏佐在后面怎么呼唤他,他都再不回头。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温柔的里昂·科恩了。死过一次后,他在阴雨绵绵的英格兰重获新生。 是的,他们都变了,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夏佐浑身发寒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他抱着残余着里昂体温的围巾痛哭,哭到最后已经没了眼泪。 “因为你活着,才能受到审判。” 他想起了达尔科临走前说那句话。是啊……这是审判。是里昂为自己带来的审判,背弃了祖国的审判。可自己分明是誓要为祖国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军人啊…… 他凄切地笑了笑,雪仿佛下得更大了。或许冻死在柏林的街头也不错,他这么想着,用里昂的围巾蒙上了脸。薰衣草的芬芳瞬间淹没他。 他再度颤抖起来,无声,无泪,哭得干涩。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全身发热。仅存的意识告诉他,若再不起来他或许会真的冻死在这里。那两个人该怎么办呢?不,现在自己还不能死。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围上了里昂的围巾,扶着墙站起身后,他在大衣的口袋里摸到一张纸币。 虽然已经忘了这钱是从哪里来的,但至少能让他打个电话。 他蹒跚地走进一家咖啡厅,差点被当作乞丐轰了出来,在喝完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后,他恢复了说话的能力,于是就用剩余的零钱朝着伊登瑟尔庄园打了个电话。服务生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心想这人应该是个落魄的贵族。 四个小时后,克莱尔开着车出现在咖啡厅。 “上帝!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克莱尔看到夏佐鼻青脸肿,头发凌乱,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污泥。他真庆幸这个咖啡厅位置偏僻,没有党卫军,否则他这副模样少不了要被带去审查。 他脱下自己的军大衣,披在夏佐身上,随即一把把他抱在怀里。 “克莱尔……”夏佐虚弱地推了推他:“安尔呢……” “别说话!!”克莱尔呵斥他:“让我抱抱你!” 夏佐微怔,不明白克莱尔是什么意思。尔后,他感觉到有一缕温热淌在了自己的后颈间。 “克莱尔……你哭了吗?” 克莱尔松开了他,伸出手轻抚他的脸,泪眼朦胧地说:“我有时候,真的很恨你……” “抱歉……” 克莱尔抹去眼泪,扶着夏佐站起身。 “还能走吗?” “我想可以……”夏佐刚站起来,就双脚一软。克莱尔看到他的膝盖和双手都已磨破,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他不由分说地把夏佐抱了起来,走出了咖啡厅。 “会被安尔骂的……” “那他也得有那个力气。” 克莱尔将夏佐塞进后座,让他躺下,将大衣给他盖好后便坐到了驾驶位。
第86章 Chapter 86 === 车缓缓行驶在去往埃伯斯瓦尔德的路上,大雪飘飘,克莱尔开得很慢。车内不算温暖,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冻得通红。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夏佐,这个法国少校缩在他的大衣下,肿胀发紫的眼角残余着泪痕。他不清楚这几天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这几天伊登瑟尔庄园的情况,他却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相撞,克莱尔赶紧移开了视线。 “克莱尔……” “嗯?” “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话?” “你说安尔也得有那个力气……” 克莱尔沉默,车子刚好进行到一处被积雪阻挡的路段,前方的道路疏通人员正在奋力铲雪。克莱尔从裤子口袋里抱出一包好运牌香烟,抽出一根递给夏佐。他为他点燃后,自己也叼起一根。深深吸了口后,他吐出烟圈,目光变得黯然神伤起来。夏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名玩世不恭的上尉露出这种神情。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遇到你对他来说,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凄然地笑了笑,看着前方落雪的森林:“我追随他十一年了,少校,从我十八岁开始,我就追随他,他是那么优秀,简直叫人难以望其项背,真的,他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十项全能,样样都是顶级的优秀,当时听说他选择了海军,曼施坦因元帅还大发脾气了呢。” 克莱尔笑了笑,仿佛担心夏佐不信,他挑着眉毛不断重复着。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二十岁他就被元首接见,那时元首还不是领袖,但从那个时候他就一直关注他了。你想想,这样的人,我没见过他脸上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总是一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高高在上,骄傲得就像神明。可是这两年,自从遇见了你,他的样子简直叫人陌生,少校,我完全可以理解邓尼茨将军的愤怒与无奈,他为你哭,为你忤逆对帝国的信仰,为你悖逆作为军人的忠诚……呵呵,这还是那个属于帝国的欣策上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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