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睁,又沉沉睡去,我吓住了,小心地退出幔帐。 母亲将我带了出去,她的眼睛因哭泣而红肿,我有太多的话想问她。关于父亲的伤还有允清的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不能明说。今天晚上我已经派人去接允清那孩子了,你姐夫在巡城的军官那有个人情,他说会掩护我们今晚子时出城。” 母亲抚摸着我的脸规,眼中泪光闪烁。我欲言又止,猜测父亲是不是招惹了上头的人? “我们……去哪?” “下乡。” …… 回到房中时,靖姐罕见地敲响了我的房门:“阿样,你在里面吗?” 我打开门,江靖打扮体面地朝我笑了笑,作为大姐,她总是表现出让人心生好感的善意。 “姐,你怎么来了?”我问。 她从手提式的洋包里翻了翻,拿出一只已经有些裉色的戒指。 “这是……?”我接过随便看了几眼,一头雾水。 她解释道:“还记得儿时总缠着你和阳生陪我过家家,我回去找了找,忽然找到了这个。” 靖姐想起了什么又笑了起来:“有一次你不肯扮恶棍又不肯扮军官,我一气之下让你演了一个尚在闺阁的黄花姑娘,阳生拣着戒指向你求婚时,你却目空一切地说:’要一万大洋才能娶我过门’。 现在想来,还是儿时好,什么都可以不用想,无忧无虑的。这杖戒指就给你留个纪念吧……你们今晚就要走了。” "你不跟我们一起么?"我捉住了她话中的重点,急忙问。 她开始落泪,抽泣着说:“我不能走,我已经和你姐夫说好了,在城里安稳下来才能保护好你们。” "为什么……你们是什么时候商量的,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咆哮道。 她沉默了。 我知道她有自己的难处,但她们不应该瞒着我,我已经长大了啊! 母亲是,靖姐也是。父亲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讨论解决的办法?姐是坚决不能和我们分开的! 她看出了我的无名怒火,擦尽了眼角的泪,拍了拍我的头,像儿时一样安抚着我: “别太幼稚了,听听我和母亲的话吧。你怎么还不长大呢?从以前开始,天样。你无拘无束,任性又古怪,像个小孩子一样。要是放在平时,我们不会干涉你,但现在不是小事,听听我和母亲的话吧!” 原来……在家人眼中,我是这么不懂分寸的累赘么? 也许后来又过了几分钟,又或许是几个时辰,靖姐终于悄无声息地走了。 阿方看不过眼,又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了一堆语重心长的“过来人的经验”。 出城的马车已经备好,为了不兴师动众,我们会先行离开,家里必要的生活用品和值钱的事物则在下一个时间点出城。 我浑浑噩噩地坐上马车,简朴的车帘被风挑起一角,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天边冒出几颗熠熠生辉大星作为点缀。 下人们忙碌地搬运箱子和货物,我沉默地坐在马车里,透过四方的窗子聆听初夏的虫鸣,脑海中走马观花地回忆着这南柯一梦似的十七年。 下人们渐渐少了,或许是回家了又或许是上了相应的马车。 我坐立难安,还是想找父亲问个清楚。 手将将扶上车门,一只葱白的手径自撩开车门帘子,阳生坚毅的脸庞在黑暗中流转着地上水洼折射的水光,漆黑的眼瞳定定地看着我,隐约能看清我的倒影。 “我要进去。”他理所当犹地钻了进来,我只能退回原来的位置坐好。 来不及问更多的,姐夫卷起车窗的帘布,俊朗的相貌笑眯眯地道:"你姐姐让我来送送你们。” 我赶紧问:“我爹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答:“别担心,岳父正在干一件大事,而且已经即将成功了。你也不想打乱他的计划吧?” 我愣愣地迟疑地点了点头。 姐夫笑着称赞道:“这就对嘛。你和江弟先走吧,岳母那边也是这个意思。车夫会带你们到一个隐蔽的驿站暂做休息。” 我还待再问,他忽然斩钉截铁道:“不用担心你的姐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别人就别想动她一根头发。” 他说得十分坚定,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车窗帘子放下,马车徐徐前进,我才回过神。 侧目打量身旁的人,微暗的空间里我们的膝盖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块,窗缝泄露几丝白光,勾勒着他银白的轮廓。 深不可测的眸子转向我,淡声问:“看什么?” 向下移动目光,落在他唇角的一处破皮十分刺眼,再往下,是好几处斑驳的伤口静静地镶嵌在他的脖颈和锁骨上。 我心中有了个推测,不可置信地欺身朝他压了过去。 阳生不设防地靠着车窗,眼睛惊讶又带着莫名的情绪,呼吸蓦然粗了不少。
第9章 没了你我也能活 “阳生,你是不是去竞场了?!" 我正要扒开他的领口扣子,还没看清下面的状况,他就一把夺过自己的领子,死死按住,皱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态度把我弄得一愣,前面堆积的不满和怨愤终于找到豁口,全都倾倒而出! 我毫不退让地去抢他的衣服,气血上涌地硬着脖子道:“你没去的话就别怕人看!挡得严严实实的算什么?!给我看啊……!” 争执不下,一个事物忽然从袋里甩了出来,砸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叮咣——!” 四目相对,我率先循声看向地上的已四分五裂的事物——俨然就是我的平安玉。 我立刻没了声音,阳生别开头,卸了力气似的松开了按住衣服的手。细密的青青紫紫的伤口顿时扎眼地映入眼帘。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他脸色铁青,我也不愿退让,空气仿佛降至冰点。 "是,我是去了。”阳生趁机抓着我的胳膊从座位起来,狭小的空间里攻守易位,这次轮到我被他压在座位上低声对峙。 外套松垮地搭在他的腰上,白皙的皮肤横亘着触目惊心的伤口。 这一刻,他坦然了,我却慌了。 “阳生,我……” “江,少爷。” 我想道歉,他却先一步打断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我看不懂的落寞: “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你在说什么?” "你还没看明白么,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件从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的蠢事。” “事已至此,我也无所谓你的所谓了。我喜欢你,天样。” 他目光涣散地道: “我喜欢你,也许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深陷其中。等我回过神时,目光所到之处已经都是你了。” “我以为喜欢是陪伴,所以我不声不响地陪在你身边过了一年又一年;我以为喜欢是安稳,为了给你想要的生活我每天都在拼命挣钱; 我以为喜欢是没有怨言的成全。可是我做不到,只要想到将来的你会将别人揽入怀中或是落入别人怀里,我就嫉妒得发狂……你知道么? 不,这些你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从来都被你定义着,我无法更改片刻。对不起,天样,我不能再面对你了。 你从来都不需要我,我却也不是离了你就不能活。” 我被这一段连珠炮弹似的轰炸得粉身碎骨,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叫停了马车。 我拾起地上的碎玉,想叫住那个一走了之的身影。可他没有回头,我也开不了口。 他这一去,我们都清楚:有一根在我们之间的线,在他决意开口的那一刻就断掉了。 此去经年,再见又不知是猴年马月。 马车行驶到目的地,一路上我怅然若失地攥着几片平安玉的碎片。 这么多年过去了,扪心自问,我真的没有发现过阳生对我和对他人的不同么? 怎么可能呢,待在火炉旁边的人会感觉不到热么? 只是只有当其中一人醒悟得越晚时,这层薄薄的关系才能一直延续下去啊。 我迷迷胡胡地进了驿站已经订好的客房里。这一切仍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切,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如初吗? 躺在陌生的床上,我困倦地闭上双眼,坠入梦乡。 这天晚上,大批潜伏的民兵涌入我曾经的家中,将尚在睡梦中的父亲抓入牢中。 我和母亲因为及时出城而逃过一劫,靖姐在姐夫的保护下也并无大碍。 为了解救父亲,我们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正要赎回他时,牢中却传出父亲已经自杀的消息。 母亲一夜之间流干了泪水,我这才得知父亲竟然是革命党的地下领导人之一。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做连接民国守旧派和革命党的摆渡人。 最近的一次任务中,团队出现叛徒,出卖了他们的据点,导致大部分革命人员被民国守旧派一网打尽。 我悲愤地找寻父亲生前的人际,联系上了地下革命组织,毅然决然地投身于革命中,全心全意为父亲报仇。 自从离开家以后,我和母亲基本孑然一身了,下人们早已遣散。 唯一不肯走的只有阿方还愿意陪伴我们,靖姐偷偷寄来的钱足够我们在乡下买一座小宅子。 我不再是受人敬仰的江家少爷,只是一介衣江天样罢了。 为了活计,我开始学习如何给人打工,母亲默默在背后支持着我,有时便买来针线自己织一些围巾、袜子等织物补贴家用。 她已经不再奢望我娶个媳妇回去,参加了革命总逃不过生死之事,不能耽误了别人。 转眼间三年已过,我辗转于小城上有钱的人家中做一些短工。生活这样下去倒还好,母亲却突然病倒了。 三年来积劳成疾,已经差点要了她的命。 我慌乱地拿出家里攒的所有钱,寻医问药,但终究是财力不济。 多年前摔碎的玉早先被我送去修整得完好如初,此时不得不拿去当了些钱。 在当铺徘徊的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江湖骗子却拦住了我的去路,他捋着胡子老神在在地看着我道:“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我向来对骗子没什么好脸色,正要绕过他直接离开时,老江湖骗子立即扯住我的袖子连连“诶诶诶”地叫唤起来。 “小兄弟,你别不信!我这有一破解之法,不见效不要钱,不要等到事情发生了才后悔!” “不要钱?有这好事?”我狐疑地站定脚跟,回头去看他。 老头子故弄玄虚地摸着长胡须道:"法子并不繁琐,你闭上眼,感受体内丹田的流动,我数到十你再睁眼。” 我半信半疑地闭上眼睛,咕哝道:“反正也是免费,那就信你一次。” 见他果真数了起来,我慢慢放下了紧绷的神经,依言去感受他说的什么丹田,“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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