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迟远山开了口:“如果不怕我是个变态给你下毒的话,旁边有矿泉水。” 他开了个玩笑,有意让副驾上的人放松一些。 钟度配合地浅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他又问:“我叫钟度,你怎么称呼?” “迟远山。” 远山啊,多么虚无缥缈又遥不可及,怎么就从天而降了呢? 钟度撑着车窗,眼神渐渐失了焦。他仿佛只是短暂地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一瞬,鞋还没沾上路面的雪就又缩回去了。 内外温差大,车窗起了雾。窗外闪过的各色灯光晕成了一团团光晕,迷蒙而梦幻。 此时,歌里正在唱: “Mother, these streets are too cold for me 妈妈,这些街道对我来说太冷了 Im standing by your door 我站在你门前 A plant under each arm, 袖子里藏着偷来的赃物 let me move back in 让我搬回来吧 ……” 注意到歌词之后,迟远山从后视镜里看了钟度一眼,说:“换到交通广播听听路况吧?离市里还有一段儿呢。” 钟度应声转过头,眨了下眼睛,回了神:“我来吧,你看路。” 他其实觉得这歌旋律还挺好听,刚才放空了没仔细听歌词,此时回过神,才意识到迟远山过于体贴了。 他恐怕是猜到了什么,担心他听到这歌会太伤感。 其实钟度哪会因为一首歌伤感,何况这歌里满是渴望,他怎么可能还会对家、对母亲有什么渴望。 不过,黑衣小天使的体贴他收到了,于是他问:“你刚刚说你的店在云台路?叫什么名儿?最近到处闲逛,下次可以去看看。” 其实他对别人开什么店、叫什么名字毫无兴趣,只是非常不愿意欠任何人情。问个店名下次去买点什么或者送个礼物,好歹也算谢谢今天的搭救。 虽然不救更好就是了。 迟远山眼睛盯着前方,话音里带着浅笑:“要不你猜猜吧。你不是说最近到处闲逛吗?有没有有点印象的店,我正好随机调查一下我们店够不够吸引人。” 迟远山撒了个谎,他就是个甩手掌柜,店里的事儿基本不用他操心,此时找了这么个莫须有的借口无非是想让钟度琢磨点儿别的,别再缩回自己的情绪里了。 “嗯……我想想……” 最近钟度还真是到处闲逛。年前剧组拍完了棚里的戏份,年后就会转来长南拍外景了。恰好赶上过年,他便给剧组放了假,自己先过来。一来熟悉熟悉之前已经看好的地方,构思一下怎么拍,二来还有几处景没定下来,他想到处逛逛看能不能碰到合眼缘的。 此时,他坐在车里观察着迟远山,试图通过眼前的人猜一猜他会有一家什么样的店。 从初印象上看,他觉得这是个有点矛盾的人。 比如他穿一身黑衣,是帅气偏硬的长相,眉宇锋利,线条硬朗,然而在这么一会儿工夫的接触中却处处透着柔软和善良。 像只刺猬。 他边观察迟远山的表情边开了口,完全被带进了这个猜谜游戏中:“说起来,云台路有特色的店还挺多的。有家摄影工作室吧,叫什么名儿我忘了,秦桑摄影工作室?那家店就挺有特色,摄影师照片拍得也很不错,不过……你不像摄影师。” “而且我也不叫秦桑啊,不过秦桑确实是我朋友”,迟远山笑着说。 有那么一瞬间,钟度看着迟远山的笑脸莫名走了神。 这一瞬短到可以忽略不计,更像是错觉,钟度的思路也并没有被打断:“嗯……我记得还有一家很别致的陶艺店,风格也很独特。不过,我觉得最有意思的还是那栋黑白小楼。楼下是一家叫‘涤烦子’的茶馆,楼上是家叫‘忘忧君’的酒吧。我去那家茶馆喝茶,店里的小姑娘却送了我一张楼上酒吧的会员卡,说楼上酒吧也是他们老板开的,还说他们老板特别帅……” 听到这儿迟远山摸了摸耳朵,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钟度也笑了笑,他手撑着车窗,放松又笃定地说:“我猜对了吧迟老板。” 迟远山笑着叹了口气:“猜对了,其实那家陶艺店的老板也是我朋友。我们这几家店是同一个设计师设计的,整条街就这三家,你居然都给挑出来了,挺神奇。” 钟度笑了笑,都没发觉他的话着实有点多了,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你是怎么猜到的?”迟远山有些好奇地问。 钟度其实是觉得楼上酒吧,楼下茶馆这样的经营方式跟迟远山身上的气质很像,都是矛盾又和谐。 茶馆钟度去过,装修风格以白色和原木色为主,绿色植物造景为点缀,每一桌上还有各不相同的中式插花。一踏进店里,自然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低低流淌的白噪音赶走了所有紧张的神经,让人迅速敛起锋芒放松下来。 酒吧他虽然没上去过,但从外观上看也知道跟茶馆的风格是完全不同的。 何况即便风格统一了,一个安静的茶馆和一个注定不会太安静的酒吧想必也是格格不入的,但迟远山给茶馆取名为“涤烦子”,酒吧取名为“忘忧君”,两家店就奇异地关联起来了。 你是安静的茶馆,我是有点闹腾的酒吧,你洗涤烦恼,我让人忘忧,本质上都是桃花源。 心路历程不少,落到嘴上就几个字了:“感觉吧,矛盾又和谐。” 迟远山对钟度的回答不意外。跟钟度接触的这么一会儿,他除了感受到这人身上的冰碴子味儿以外,还感觉这是一个心思深重的人,轻易探不到底。 像一口深井。 你看下去是深不见底的黑,他抬起头却能看到你的眼睛。 他随口开了句玩笑:“有点儿哲学家那味儿了。” 钟度笑笑没说话。 手机恰好响了,迟远山顺手划开了免提,因为来电的是严松青,肯定是问他到哪儿了,没什么好避人的。 钟度帮他调低了广播音量,手还没放下,电话里就传来了一个充满活力的男声:“哥!到哪了你?一群人眼巴巴的都等着你呢,跟饿狼似的,我要控制不住了。” 严松青这张嘴说起话来没个停的时候,迟远山赶紧打断:“停停停,饿了你跟他们先吃,不用等我,雪大路不好走。” 电话那边冒出了另一个声音:“谁等你啊,我们等酒呢。” 迟远山笑了:“靠,该炒的菜赶紧炒吧,我快了。” 挂了电话,广播音量也没人调回去,车里顿时一阵沉默。 这样的反差让迟远山莫名不舒服,突如其来的安静好像把他拉到了钟度的世界,冷冰冰的。 瞄了一眼副驾上的人,他忽然觉得这人今晚迫切需要点儿烟火气冲冲身上的冰碴儿味儿。 考虑了半分钟这样的邀请会不会太唐突,最终迟远山还是问出了口:“既然住酒店,想必不是本地人吧?要不晚上去我店里吃点儿?他们包了饺子,我车后面还有我们自己酿的酒。” 这个邀请真诚且具象,不带任何虚伪的客套。钟度有点诧异地看过来。 这么多年他完全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新年。年少时不明白别人家为什么能那么热闹,那些孩子为什么能那么快乐,长大后渐渐麻木了,别人回家过节,他就随便买张机票,找个地儿就像今天一样盲目地瞎晃。 工作这几年,剧组放假他就一个人留在组里,每年年前听得最多的就是谢思炜的:“钟老师,要不我不回家了,留组里陪你吧。” 了解钟度的谢思炜知道,如果邀请钟度到自己家过年他必然是不会去的。最初提过,后来便不再提了。 当初谢思炜的邀请也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钟老师,要不你跟我回家过年吧。” 此时此刻迟远山的邀请却是如此具体,他短短几句话已经让钟度想象到热腾腾的饺子和自酿酒的香气。 这样的邀请对于此刻饥肠辘辘的钟度来说极具诱惑力,如果加上邀请人迟远山的语气小心翼翼中透着真诚这个因素的话,想必没有人能拒绝。 他甚至温柔地替钟度的种种不合理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因为不是本地的所以大年三十才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 不管是不是经得起推敲,至少表面上来看这是一个体面的解释。 钟度莫名想说好,他甚至忽略了刚才前赴后继地从电话里钻出来的热闹氛围,忽略了自己这样的人在那样的氛围里会是如何格格不入,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个连大街上的过年氛围都受不了要逃的人。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迟远山补充道:“没有长辈,只有几个朋友和店里没回家的员工。有你刚才提到的摄影师秦桑,开陶艺店的宗野,送你会员卡的小姑娘燕笑语,还有刚才打来电话的是严松青,他平时就负责楼上酒吧,是个非常热情的自来熟。都是年轻人,不用拘谨。” 迟远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滔滔不绝地恨不得把店里等着的一屋子人全都介绍给钟度,好让这帮人的热闹冲淡一点儿他身上的孤独和冷。 至于为什么要上赶着管一个今晚刚认识的陌生人孤不孤独,此时的迟远山将其归结为特殊时间点的影响,也归结为钟度身上神秘莫测的吸引力,唯独没有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钟度看着滔滔不绝的迟远山,到底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他艰难地遵从了自己的内心:“那就打扰了。” 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地像是老天爷在耍人的除夕夜,他突然也想耍耍老天爷。 你铺好了我的轨道,拟好了我的命运,我承受至今,今天我想脱离轨道试试看了。
第3章 迟铁树怕是要开花了 他们到店里的时候已经快9点了。趁着从后备厢取酒的空档,迟远山给严松青发了个微信,简单几个字:“我带了个人。” 他实在没时间多说,钟度还在旁边等着。 微信里一堆拜年消息,找到严松青还全靠他那个傻乎乎的土豆儿头像。 好在严松青没让他失望,他从这五个字中顺利读出了迟远山的潜台词:“我带了个人,告诉他们一会儿见了人别乱说话。” 其实理解到这儿就可以了,但严松青的思维就如同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散了。 带了个人?迟远山居然会带个人来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哪儿来的这么个人?万年铁树难道要开花了?这必然是有情况啊,否则谁大过年的不回家跑来跟你个老光棍儿过年? 严松青此时在酒吧卡座坐着,周围一群人围在一起等着他们的酒。 他旁边坐着秦桑,平时就属他俩跳脱,此时凑在一起研究迟远山发来的这五个字,不出意外地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秦桑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抬起头喊了宗野一声,挤眉弄眼地说:“你迟哥要带个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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