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到这算是告一段落,不出意外接下来就是告辞离开,但顾执没动,像等着宋芳许先关门,宋芳许也没动,像等着他先走人。
小镇没有夜生活,静得很早,此时唯有夏夜虫鸣传入耳中,万籁俱寂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二人。 月光不算亮,可也倾泄在木制走廊里,将这寻常的夜晚照出几分旖旎温柔来。
这样静谧的气氛里,顾执便又想起了纪飞说的那句话。
【不过也是因人而异的。】
或许——钻壳的蜗牛并没有完全缩回触角,他想。
于是他张了张嘴,大着胆子再次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开门。”
宋芳许依旧淡淡的,像是不感兴趣,却又问:“为什么?”
顾执双眸一亮,像个本来手足无措却又得到意外惊喜的大男孩,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挠了挠脑袋,“我以为我又惹你生气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以为,双方都心知肚明,不需要再解释。
所以宋芳许也没再继续问,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顾执在他的注视中难免生出几分心虚来,结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听什么,也不是个会说话的人。但我下午说的那些都是我的心里话,一句假的都没有。宋芳许,你……觉得我恶心也没关系的,我接受你的反感,这都是很正常的情绪,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又怕同样的话再说第二遍会让宋芳许厌烦,堪堪忍下了话头,用一句话结束了这段莫名其妙的独白:“我希望你开心,宋芳许。”
宋芳许的脸色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听完后,他“嗯”了一声,便关上了门。
顾执一愣,下意识地:“哎?” “没生气。”门内忽然传来很轻的三个字。
房间内,宋芳许背靠在门,微微低头望着地面。 “我没有生气了。”他说,“既然都来了,就把注意力放在旅行吧,顾执。” 顿了顿,他用更轻的声音说道:“晚安。”
·
尽管听起来像是在劝自己不要再多管闲事,但至少——消气了。 怀着这样的心理安慰,顾执也沉入了梦乡。
又一晚过去。 次日清晨六点,天刚微亮,睡眼朦胧的四人组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柔软的大床,东摇西摆地下到大堂退房。 除了酷哥精神不错。
罗阳打着哈欠,语气十分怨念:“又不是看日出,到底为什么要起这么早啊……” 酷哥的回答十分简练:“为了赶路。”
这一天的任务是,上午去寺庙,下午去茶园。罗阳有些不解,问:“也就两件事,需要这么赶吗?” 纪飞点头,调出手机导航给他看,然后罗阳就被上面显示的驾驶时间升华了。 他抱着一丝希望弱弱追问:“就今天这样吧?” 酷哥充满遗憾地看着他,给了他最后一击:“徒步,safari,观鲸,都得早起。”
于是罗阳原地坐化了。 迈着虚浮的脚步坐进副驾,并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车程里选择用睡觉来逃避这残酷的现实。
旅行就是这样,一旦第一天确定了座位,之后也就会默认这样的安排。但好在后座的两人也各靠一边继续补眠,不会显得霸着副驾却不帮忙看路的行为太过分。
而纪飞也是个靠谱的,并不需要陪聊,也不需要休息,默默开到目的地后才叫醒三人。
此时才早上八点,不仅寺庙才开门,寺庙附近的小餐馆也才开门。 罗阳木然啃着三明治,内心同寺庙里传来的钟声一样,纯净清澈,毫无杂念,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 顾执也有些没太醒神,灌了半杯咖啡后甩甩脑袋,停滞的大脑这才开始重新转动。 “这寺叫什么来着?”他懒懒地问。 纪飞回答:“佛牙寺。” “看什么的?哪个高僧留下的牙齿?” 显然这也是一位没怎么仔细看攻略或者看完没往脑子里去的小伙伴,但纪飞还是展示出了专业的导游素养:“对,但我们一般称作舍利。” 顾执:“……”
原来酷哥怼人是不分对象的。 顾执头顶黑线,却听小四方桌的另一边传来一声轻笑,他望过去,恰好捕捉到了宋芳许嘴角稍纵即逝的一抹上扬的弧度。
顾执便是一顿。 然后满心的郁闷忽然就散了,人也从将睡未睡的混沌中彻底醒了过来
宋芳许这一天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吃过早餐往寺庙走的路上还主动闲聊了几句。 顾执听到他说路边卖的木瓜不错,罗阳则说一会儿打包点水果路上吃,因为照飞哥的安排,他们这天的午饭是没有着落的…… “哎,昨天晚上那个饭馆老板娘送的小果盘叫什么来着?”罗阳忽然回头问,“就那个酸酸甜甜肉是红色的水果。” “番木瓜。”因为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对话,顾执第一时间给出了答案。 “对对!”罗阳又转头对宋芳许道,“那个好吃,昨天唯一光盘的菜,回头买点你也尝尝。”
“尝了。”宋芳许忽然说。
罗阳:“??” “你啥时候尝的?没见你背着我们买过东西啊?还是昨晚给你带了?不可能啊,就一份炒饭和椰子鸡……”
罗阳兀自苦思冥想,有人却是心虚地撇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打量周遭风景。
像是有人拿羽毛轻轻刮拂过心尖,仅仅是两个字,顾执再次不争气地感到了一阵心脏异动。 他努力不露痕迹地想要瞄一眼宋芳许的表情,却不料被对方逮个了正着,于是再次飞快移开目光。 那个觉得番木瓜好吃于是偷偷塞了一点到打包盒里的人自然是他,只是本来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此刻不知为何成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他不知道宋芳许忽然暧昧不明地点这一句是什么意思,但刚才一闪而过的表情似乎并不是反感,反而还有些微妙地——享受迂回的示好?
·
佛牙寺作为当地极富盛名的一座寺庙,从早到晚都挤满了前来朝拜的信众,又恰逢卫塞节,来参拜供奉的人只多不少。 刚进寺的那一段路还好,进入寺内的那一刻起,四人就被摩肩擦踵的人群挤得前胸贴后背。 宋芳许一贯不喜人多,此时卡在人流里,不免微微蹙眉,然而没多久他便感到身后那股拥着他的力量忽然没了,回头看去,却见顾执不声不响地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出了一方狭小的空间来。
宋芳许抿了下嘴,没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继续跟着前头领路的纪飞上楼。
至于罗阳,早在踏进寺庙的那一刻就被切换成狂拍模式,拎着单反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楼比一楼更拥挤,密密匝匝全是排队祈求高僧祝福的当地人。素洁的鲜花堆满了供台,长明灯摇晃,照亮了所有渴望得到庇护的信众的脸。 纪飞带他们挤到一个用来等候和歇息的空间,跟周围的人一样席地而坐,望着不远处的莲台,等候高僧出场。 顾执几乎挤出一身的汗,心道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跑到国外体验春运大军来了。他呼出一口气,转头却见宋芳许正望着灯台出神。
看来是压根没听进去……
“哎呀妈呀人真多!”罗阳不知道从哪里又钻了回来,气喘吁吁地挨着他坐下,掏出矿泉水狂灌。 “你跑哪儿去了?”顾执问。 “拍楼下那些画呢。”罗阳说,“看不懂,但拍回去当素材挺好的。” 看了看周围,罗阳又问:“这上头又是干啥呢?” 顾执:“都是等高僧赐福的,纪飞说的。” 罗阳咂舌:“嚯,这么多人得赐到啥时候去?你们不会也要等吧。” 顾执耸肩,瞄宋芳许,压低声音道:“不知道,看他。”
罗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意外:“他信这个?欧洲那边不是信基督啥的么……” 顾执摇头:“我不知道。”又用更小的声音嘟哝了一句:“反正说了不听劝……” “啥?”罗阳没听清。 “没什么。”顾执等得无聊,便问罗阳要照片看:“拍了啥?看看。”
两人埋头研究起照片来,闲聊间旁边一个当地小姑娘投来害羞而好奇的目光,似乎对这个堪有一个头那么大的单反相机很感兴趣。 于是,社牛患者罗阳的DNA又动了:“Hello?Photo?” 顾执:“……” 然而对方似乎不会英文,只会当地的语言,宛如鸡同鸭讲。但罗阳不信邪,不仅靠着半吊子的破烂英语与肢体语言向对方展示了相机的用法,还热情邀请对方亲身体验如何使用—— “哎,都过来,让这小姑娘替我们照张合影!”罗阳吆喝道。 本来在聊天的纪飞与宋芳许带着九分怀疑与一分“好歹是老同学给他个面子”,配合他坐近了一些,只有围观了全程的顾执发出了微弱的质疑:“你确定她听懂了?” 罗阳信心满满:“放心吧!她学得可快了!” 于是四人并肩坐到了一起,摆好表情等待拍照。 然而却见小姑娘也坐了过来,然后她的姐姐、哥哥、弟弟、妈妈以及整个来祈福的大家庭全都过来了,众星拱月般将四个外国游客围了在C位。 罗阳:“???” 顾执:“……” 宋芳许:“……” 纪飞:“……” 相机被一个陌生男人接过,嘴里说着“cheers cheers”,咵咵咵给这一大群人拍了一堆大合照,还回来时还叽里呱啦用当地话说着什么,听上去像是在夸赞自己拍得好。 罗阳看着单反里莫名其妙融入对方家庭的四人组,欲哭无泪:“不是,这什么情况啊……” 纪飞起身走了过来,听了几句那群人的交流后,对这奇妙的缘分给出了解释:“她们以为你想跟她们合照。” 罗阳:“……” 被邀请合照的小姑娘还挺高兴,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写了一个邮箱地址递到罗阳面前:“¥%&%¥*@!” 纪飞:“她让你把照片发给她。” 罗阳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却不过这一大家子真诚的大眼睛,罗阳在纪飞的协助下,跟小姑娘和她的家人挨个加起了脸书。 顾执坐在原地没动,扶额,叹气,“这货还真是百年如一日的不靠谱。” 旁边的人轻轻笑了一下,“也挺有趣。”
顾执转头,对上宋芳许看过来的视线。
原本纪飞是坐在他和宋芳许中间的,现下去了罗阳那边当翻译,以是两人中间便没了遮挡,彼此的表情都看得分明。
38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