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并未对僧人的开导做出回应,但对方说的话还是难免勾起了从前的一些画面。
宋芳许,你真奇怪。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每次叫你都不出来。 芳许,妈妈只是想抱一下你,你怎么…… 宋芳许,我喜欢你。
……
直到感到身边再次多了一道身影,思绪才得以被打断。
“你们刚聊了些什么?”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是早上不欢而散后,顾执主动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那杯咖啡泼得冲动,宋芳许还以为顾执也得气上好一阵。
鉴于早上顾执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其实本不想再搭理这个人。但或许是那之后这人自知理亏主动隐形,又或许几个小时的时间足够自己冷静,他默许了对方跟过来,并且出于礼貌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抿了抿嘴,宋芳许没去看他,只简单道:“一些佛教真言。”
顾执也没想到宋芳许会回答,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旋即又恢复如常。 “你信这个?”他问。
宋芳许摇了摇头,“只是读过一些经书。”
一个人会出于什么目的去看神佛方面的书籍呢,顾执想,其实早在车上听宋芳许跟纪飞聊佛教宗派时,他就隐隐有这个疑问。 那句“你看上去很忧愁”忽然又涌上心底。
他看着宋芳许寡淡的表情,和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忽然感到一阵愧疚。 “对不起,”他说,“我为早上的行为向你道歉。”
宋芳许的眉头微微跳动,似是诧异地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顾执心中兀的一软,莫名生出想要抱一抱他的冲动。 旁人看来光鲜亮丽的贵公子,不知怎地,落在他眼里,投映出的却是孤岛上一棵寂寞的树。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些若有若无的醋意是那样的荒谬。 或许宋芳许有很多不为他所知的一面,或许他还有更多像纪飞这样的自己不曾知晓的密友,可面前这样的宋芳许却只有他能看见。
【When you are living in darkness, why don’t you look for light?】
每个人都在劝宋芳许改变,可是他却觉得这样的宋芳许已经足够值得被喜爱。
于是他动了动嘴唇:“宋芳许。你做得很棒了。”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宋芳许不免怔愣住。
顾执的声音如晚风温柔,“你能容忍我一路跟在你旁边,没有发作,也没有驱赶我,已经很棒了。你在忍耐,但也在努力,这些我都看到了。”
宋芳许的瞳孔猛然放大,像是从没想过会有人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顾执继续说道:“宋芳许,你的任何情绪都是很正常的,不用觉得羞耻和怀疑。世界上那么多的人又有几个懂得如何与人相处呢,我这样母胎solo的也不知道要如何恋爱……什么时候该牵手,什么时候该闭嘴,这些我都不懂,也会没把握,也会觉得心慌。所以你说你无法与人建立亲密关系,觉得痛苦,觉得恶心,这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宋芳许。”他顿了顿,“这不丢脸,更不是矫情,你可以有这样的情绪,而我都看到了。走到现在很辛苦吧,你已经很棒了。”
宋芳许一动不动。 面前的人目光那样认真而深情,像是要直直看进他心底。 山风吹过,拂开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斜阳从侧面打来,也许是太烈,他感到眼眶发涩。
“别听他的。”顾执走近一步,眼神灼热,胸膛起伏,坚定地望了他,“你不需要什么神佛的指引,也没有什么光明黑暗,你就是你,你很好,什么错都没有。”
·
那之后他们并没有拥抱或者就此和解,尽管顾执话语真诚,但宋芳许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动的。 但值得庆幸的是,宋芳许没有反驳也没有甩手走人。 静静听完,他垂下视线没有说话,立了一会儿后重新戴上墨镜,走到土台更远一些的边沿坐了下来,望着更远的天边很久都没有动。
顾执没去打扰他,而是走到另一边,捡了个平整的地方坐了下来。 觅食的野猴三两成群从岩壁下爬上来,好奇而警惕地打量游人,遇到有人投食就飞速伸出爪子抓过塞进嘴里。 顾执看了一会儿猴子,伸手逗了逗,结果遭到对方龇牙警告。 他悻悻收回手,不敢再惹,视线重新落到几步之遥的宋芳许的背影上。
低纬度的赤道国家落日似乎总是很慢,依旧挂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天际之下的丛林晕成模糊的色泽,橘黄色的余晖里,宋芳许的背影像是一尊漂亮的石雕,山风吹动他亚麻上衣的衣摆,轻柔飘逸,像古老的摩利耶王朝余留的一缕幽魂。
顾执盯了片刻,又垂下头拾起一颗小石子,无聊地扔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刚才说的话他有当真吗……还是生气了……
浅浅叹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宋芳许已经站起身往回走了。
“下去?”顾执也跟着起身。 宋芳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嗯。”
下去的路依旧是沉默的,但顾执也不想再去想那么多了,权当是一场攻坚战。
底下的两人等得望眼欲穿,纪飞还算淡定,罗阳则直接奔过去:“上面风景很好吗?你俩怎么去了这么久。”
“挺好看的,宫殿废墟,还有猴子。”顾执说。
这样简略的描述没有丝毫吸引力,并且遭到了罗阳嫌弃的吐槽:“你自己听听这回答像话吗?就算好看也被你形容得毫无魅力可言了。”
顾执无所谓:“你好奇刚才怎么又不去?”
罗阳气得牙痒痒,这趟旅行才刚开始我他妈已经牺牲得太多!
天色渐晚,走出景区已经差不多黑了,好在定的住宿就在十分钟路程不到的耶里吉锡小镇上,片刻之间就到了。 不同于纪飞的大别墅,这晚的宾馆则是从外到里都是当地建筑风格了,东南亚风情,连床都带着飘逸的帷帐。依旧是一人一间房,简单放好行李后,便准备出门觅食。 然而到了大厅集合,却少了一个人,罗阳不解问:“芳许呢?” 顾执的房间跟宋芳许并不是同一层,也不知情,倒是纪飞答了一句:“他不去了,回头给他带点。” 罗阳“啊”了一声,说:“又不舒服了吗?我看他从狮子岩下来后脸色就不太对,很红,别是中暑了。” 顾执无语:“中暑是脸发白。”但也对宋芳许不跟他们一起去吃晚饭这件事表现出几分担忧,别是自己在岩顶说的话真又惹他不高兴了…… 许是看出了顾执心中所虑,纪飞开口解释道:“不,他没事,就是社交时间到了。” 罗阳:“啥?” “就是玩了一天累了,想自己待一会儿。”纪飞说,“走吧,先出门。” 罗阳还是没懂,但很快被去吃什么带走了思绪,顾执却一路都在思考纪飞说的话,在路边小餐馆坐下后,没忍住开口问纪飞:“ ‘想自己待一会儿’是到点钻壳的意思么?”
到点钻壳,这是罗阳之前给他介绍的那位心理医生姜凌为了让他容易理解而使用的通俗说法。 完整原话是“这种人格经常会出现回避、退缩的行为,当与外界的交互达到一定量后,他会需要大量的独处时间来恢复自己的精力,就像蜗牛钻回自己的壳里一样,回避型人格患者也会在某个点忽然断开所有联系,缩回一个人的世界。”
但这样缩略的说法纪飞自然听不懂,回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顾执于是又用稍微详细一点的说法再问了一次:“就是跟我们待了整整一天, HP耗尽,得躲起来自己回血。” 都是学生时代一起包夜组团打游戏的,这种说法自是很好理解。 纪飞点头,“差不多。” 顾执抿了下嘴,显然在思考什么,罗阳尽管听懂了这个比喻,但仍旧一头雾水:“不是,跟我们待一块儿很闹心么,还得关起门来平复心情是咋地?”
纪飞正准备张嘴解释,顾执却先他开口:“他不是针对我们,换别人也一样的。” 纪飞于是看向了他。
“他心里有条线,线外是他可以容忍别人靠近的区域,线内是他自己的私人领地。社交对他而言就像是一群人在线外区域走动,时间长了,难免就会碰到那条线,一次两次可以,但碰得多了他就会感到外界的攻击性,这个时候他就需要完全清场,用大量独处来恢复自己对抗的情绪。”
这话并不是姜医生的原话,而是他基于对方的解释和宋芳许的了解,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罗阳听得一愣一愣的,纪飞百年不变的面瘫脸上却罕见地出现了一抹变化。
“你研究过?”纪飞问。 顾执点了下头,“看了一些资料,也问过专业医生。”
纪飞就这么定定看了他几秒,没再追问,良久,忽然突兀地补了一句:“不过也是因人而异的。”
说话间饭菜上来了。 咖喱鸡,薄煎饼,蕉叶包饭,椰子汁,都是当地特色美食。
顾执一开始没懂这句话,直到几人吃完后提着打包的食物回到宾馆,纪飞让他去送,他才灵光一闪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顾执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只留下一个简短的“行”,便接过袋子往楼上去了。 ----
第十三章
站在宋芳许的房间门口,顾执愣是做了五分钟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抬手敲门。 也许是在忙,好一会儿门里才传来一声询问:“Who’s that?”
顾执清了清嗓子:“我,顾执。” 又怕对方不开门,补了一句:“给你送晚饭。”
木制地板并不隔音,很快他就听到了屋内传来脚步声,而后是门锁转开的声音,宋芳许的脸缓缓从打开的门缝里透了出来。
微湿的头发软软耷在额前,沐浴后的水汽扑面而来,轻柔得像一阵撩人的风,眸子带上几分湿漉漉,平素那股清冷似乎也被冲淡了去。
顾执呼吸一紧,险些跌进对方无害而诱人的眸光里。
“你的……饭。”他僵硬地举起袋子,干干道。
“谢谢。”宋芳许似乎并没有邀请他进去的意思,仍是站在门与墙壁形成的夹角处,接过食物便又是一阵沉默。
顾执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退了一步,尴尬地笑了笑:“那,你吃吧,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早起。”
“嗯,你也是。”宋芳许说。
38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