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别有些不好意思:“我老师就是这样的,生活白痴,不过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天才,天才嘛,都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又笑着看了看林峭:“就像你一样。” 林峭:? 不等他反驳,江别便大声喊到:“老头,是我来了,还带了新朋友过来,你还不出来见见客人!” 过了半天,才从卧室响起拖鞋拖沓的声音,一个年过半百头发已然花白的男人披着睡衣,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打着哈欠:“不是说了不要随便带人过来,这几天那几个警察已经要把我烦死了,你小子……” 他的话在看到林峭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与落魄外表完全不相符合的过分明亮的眼睛骤然睁大,像是看到了自幽冥归来的故人,半晌颤抖着嘴唇:“你,你,你是……” 林峭颔首:“应前辈你好,我是林蘅的儿子,林峭。” …… 十五分钟后,混乱不堪的客厅被勉强开拓出一片可以下脚的地方,江别在厨房烧水泡茶,林峭和应如椿在沙发上相对而坐,从刚才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林峭,不住喃喃:“像,真的太像了……就算今天我是在大街上看到你,都能一眼认出你是林蘅的儿子。” 不光是外貌,还有那种不似凡尘中人的气质,应如椿这辈子只在这对母子身上看到过。 林峭看着他,轻声道:“那想必前辈也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了?” 应如椿的眼神一震,神情灰暗了下去,他的把脸埋进掌心,想要遮住眼睛里的悔恨和痛苦,这悔恨日日夜夜折磨了他二十几年,直到今天才能终于说出口。 “是。” 他的嗓音颤抖:“是我害死了你母亲,我配制出了能够让omega二次分化成beta的药,但是有很大风险,一直找不到试药的志愿者,你母亲那个时候想要和你父亲离婚,却苦于没有办法摆脱信息素和标记的影响,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找到我想要做第一个试验者,我那个时候也是疯了,就这么把药给了她,没想到她会……” 应如椿的肩膀不住颤抖,五十来岁的人看上去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林峭犹豫半晌,才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慢慢沉声说:“不,你没有害她,我看过法医的尸检报告,我母亲的死因确实是平衡信息素的药物摄入过量,并不是因为你的药。” “什么?” 应如椿骤然直起身,连连摇头:“不,不,信息素暴动是这种药可能出现的副作用之 一,林蘅一定是因为这个才吃了那么多平衡信息素的药,才会死亡的 。” “不。” 林峭摇头,笃定道:“她并没有吃你的药,因为我母亲过世之后,我在别墅后树屋里,发现了那盒药剂。” 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透明的盒子,打开盖子,里面的玻璃管装着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浅蓝色药剂:“我是通过对那几个军人注射的催化剂进行成分分析发现那批催化剂的成分和这支药的成分百分之七十相似,才怀疑它们出自同一人之手,猜测你当年想要研制的并不是什么能够提升力量的信息素催化剂,而是能让人二次分化的分化药剂,我母亲就是第一个试验人,而当年我母亲死后,你以为自己实验失败,加上受不了以为自己害死人的打击,就离开了研究院,对不对?” “可是……”应如椿失魂落魄一般,“可是我当年给了她四支分化剂,按照剂量,这种药两支就能起作用,我给了她四支……” “什么?” 林峭皱起眉:“可是如果根据尸检报告,我母亲的生殖腔和腺体都没有任何变化,警察也没有从她的房间里搜到除了她常吃的抗抑郁和平衡信息素的药物之外的其它药。” 如果当年林蘅拿到四支分化剂,将其中的一半藏在了他们母子二人小时候玩藏宝游戏常去的树屋里,那么剩下的两支呢,她那么想和贺沅乡离婚,为什么没有注射? 无数纷乱的线头在脑海里发散开来,林峭一时抓不到头绪,只好先抛到一边,把手轻轻放在应如椿的肩膀上:“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你的分化剂已经研制成功了,因为……” 他停顿一下,晃晃手里的玻璃管:“这支并不是你当年研发的分化剂,而是我后来重新改进的。” 三十秒后,应如椿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峭:“你……!” 正在这时,江别从厨房泡好了茶出来,却见林峭站起身来:“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多打扰了。” 他看着应如椿的眼睛,神情真诚:“应前辈,无论如何,我和我母亲,都很感激你。” 江别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纳闷:“诶你怎么就走了?我这茶刚刚泡好……” 林峭歉意说:“下次再喝。” “行吧那我送送你……” 两人走到门边的时候,应如椿忽然叫住了林峭,他吞吞吐吐,终于开口:“小林,如果有时间,你能再来看看我吗?” 林峭回身,微笑点头:“当然。” 江别把他送到门口就回去了,林峭从阴暗的楼道走了出来,只见街上尘埃飞舞,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从破落的街道驶过,惹得旁边的小商铺一个嗑瓜子聊天的老人惊呼一声:“哎呦,我还是第一次在这条街上见到这么气派的车,这牌子得几百上千万吧!” 另外一个老奶奶“觑”了她一声:“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子,我早二十年就见过了,和这一个牌子的,车牌号比这辆还要好,00002,厉害吧!” 林峭的脚步骤然顿在那里,转而向那间小商店走过去,从冷柜里拿出一瓶水,一遍付钱一边问:“奶奶,您真的在这条街上见到车牌是00002的和刚才那辆车一个牌子的汽车?” 一听到这个话题,那个奶奶就来劲了:“见过啊,就停在对面的巷子里,停了两个多小时呢,也不知道来这儿干什么……” 林峭的手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您还能记得是哪一天吗?” 他问出这话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因为时间实在过去太久了,没想到老奶奶却不假思索:“应该是七月十六号。” 旁边的老奶奶立刻拍了她一下:“得了吧你,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还能记得是哪一天?” “怎么不记得了?那天是我孙女小升初考试发榜,考了她报名学校的第三名,诶呦给我高兴的呀,我就是死了都记得……” 然而从听到那个日期之后,林峭就再也听不进任何话了。 七月二十六号,正是他母亲死的前一天。 而那个车牌,属于他父亲。
第15章 深秋天气已经很冷了,室外连呼吸都会呵出白汽。 月光透过萧疏的枝头斜射入树林,被切割成道道斑驳的色块,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树林里,一道歪歪斜斜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踩在层层落叶铺就的地面,发出“咔嚓”的声响。 这个人看上去好像是喝醉了,没有目的一般地向前走,唯有头向上扬起,直愣愣地看着高处,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一直到树林深处,连月光都很少能够触及的地方,他才停了下来,茫然地转着圈。 “轰”地一声响,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塌陷,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四周寒鸦惊散,粗噶叫声中一道血迹直抛向天复又落下,周围重新恢复了寂静,只见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坑,坑底呈十字竖着一排一米多的钢锥,正泛着冰冷的光,而那个男人仰面躺在上面,不知多少根锐器刺入他的皮肉,鲜血已经染红了精致剪裁的西服,其中一根钢锥正好穿透他的咽喉,喷涌的鲜血沿着钢锥落入土地,月光下双眼直直看着天空。 已然是死透了。 一个小时后。 时隔二十年,警车再次开进这座世外仙境一样的庄园,案发周围已经被警戒线围起来了,担架上的死者身上蒙着白布,死者已经确定是本市知名企业家贺沅乡。 法医正在做现场鉴定,警局外勤人员在进行勘验留证,死者的妻子周寻芳和次子贺冰嚎啕的哭声响彻树林,如果不是民警拦着劝慰,几乎要扑到贺沅乡身上去。 只有林峭站在尸体五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他少见的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白衬衫的领口扣到最上面,管家拿了一个羊绒毯子披在他身上,他修长的手指捏着毛毯边缘,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一个警员走向警车边站着的男人,干练道:“队长,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死者死于利器造成的穿透伤,目前现场没有发现任何除死者之外的指纹和脚印。” “另外,经过刚刚向那位管家确认,这个坑是快三十多年前修建庄园时为了捕捉野兽和防贼挖的,已经弃置多年不用,上面本来是有一个木盖防止有人误入的,木盖已经在二十米远的地方找到了,而且原本里面肯定没有这些利器。” 被他叫做队长的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应该是经常出外勤的缘故,头发理得很短,肤色呈现健康的小麦色,双眼瞳仁深棕,眼神锐利,薄薄的单眼皮更显得有些凶相。 这是京城公安局刑警队队长良辅,三十二岁,出了名的硬点子,虽然还很年轻但已破获不少大案要案,据说只要有他在就没有抓不到的凶手。 此时他双手抱臂,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忙碌的下属,忽然眉头一皱,走到坑边半蹲下身,只见厚厚的树叶上,落着一只已经死去的蝴蝶。 他亲自戴好手套把蝴蝶用证物袋装好,然后举起来仔细观察,只见月色下,蝴蝶紫色的翅膀反射着粼粼波光,看上去十分奇异。 他将证物袋交给旁边的警员让他回去找人鉴定,这时一名女警匆匆跑了过来,冲良辅请示:“队长,那边有个人说自己是死者儿子的配偶,一定要进来。” 只见不远处的警戒线外,瞿平戎一身深蓝军装,皱眉不耐地等在那里,管家见了上 前,和气恳求:“良队长,那确实是小林的结婚对象,请让他过来吧,小林身体不好,这种情况,需要有人陪着。” 良辅点了下头,女警便做了一个放人的动作,瞿平戎拉高警戒线,矮身钻了进来,只见他迈着长腿踩过厚厚的落叶,步履匆匆却依然稳健,他没有戴军帽,英俊的五官在月色中越发轮廓深刻清晰,就这样如同天降的神兵,几步就到了跟前。 良辅扫了一眼他的肩章,一句“上校”还没出口,瞿平戎已经越过他看了两眼贺沅乡的尸身,没有更上前,转而将犹自怔怔看着父亲尸体的林峭揽进怀里,布满枪茧的手轻柔捂住林峭的眼睛,声音低沉像是安抚又像是蛊惑:“别看,林峭,不要看,闭上眼睛,我带你走。” 那一瞬间林峭觉得有些恍惚,他好像回到了六岁那年的夏天午后,亲眼目睹母亲的冰冷的尸体,只不过这一次,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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