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意看到老板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是当年江月白兼职的那家旧超市的老板,是个高高的胖子,五六十岁左右,额头有一颗显眼的痣。虽然只看过一眼,那一秒的记忆像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老板的目光在周如意身上扫,笑着说:“来啦?时小姐和黄头发小男生?” 周如意还沉浸在回忆中,没反应过来。 时绿郑重地点点头:“嗯。辛苦您替小白看这么多年钥匙了。” “哪里的话,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老板慨叹道,“小白把这东西拜托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要搬家了呢,没想到……我这四年时不时就会回老超市那边,就盼着她嘴里说的时小姐和金色头发小男生来取,幸好,在我老死之前,等到了你们。” 周如意听明白了,江月白离开前,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好了,还给她仅有的两个关系还算不错的人留了东西,预料到他们一定会来寻找她生前的事迹。 难以置信,许闻松和时绿仅仅是从他那里听说了江月白的事,竟然只用了短短几天的功夫就找到了当年的重要关联人物。 所以许闻松说的“准备一件事,与你有关”指的就是这个,他们和他一样,都想了解事件全貌。 老板把东西递给许闻松:“喏,钥匙,你们自己到那边拿件趁手的家伙,记得还回来。我这边暂时抽不开身,去那边叫我儿子送送你们。” “嗯,谢谢您。” 他们告别老板,驱车前往更荒无人烟的地方。 窗外的工厂正在消失,轰鸣声也渐渐退去,只剩细细的风声。仿佛来到了世界的尽头。大片浪潮般的枯草在风中舞动,泥地经曝晒爆裂,如同大旱时的景色。 老板儿子在外等候,他们拿着工具和地图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枯草地尽头的小河边。 “这条河,好臭。” “可能是淤泥在夏季高温下发酵导致的,也可能是附近工厂排放的废水。” “小白的秘密基地就在这吗……” 许闻松突然停下脚步,仔细比对江月白给老板的地图,借河岸当参照物,指着一从平平无奇的草丛道:“应该就是这里。” 周如意自始至终沉默不语,跟在许闻松身边,神色有些胆怯。 他很害怕,如果江月白的遗物表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他会极度内疚,因为他那时候没把她当朋友,没有回应她的好意,也没能挽留她。 走近草丛,他看到围成一个圈的草丛,中间铺着灰色石头,没有一株草从里面冒出头,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草垫,已经褪成白色,像一顶帽子盖在石头上。 “这是枯草编织的坐垫吗?” 时绿蹲下来,想拾起这个草垫,没想到一捏就碎成了块。 “风化了……” 她把所有碎块捡了出来。 他们开始搬石头,用铁锹挖掘空处。东西埋得很深,他们沉默地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铁锹与金属的碰撞声。 “这里,有个盒子。” 时绿用手挖出一个铁皮盒子,是十多年前倒闭的一个百年饼干品牌盒,深红色铁皮上印着粉色牡丹花,看起来颇有年头。 “许老师来吧。” 时绿似乎也不敢面对,把盒子递给了许闻松。 许闻松偏头看向周如意。后者垂下眼帘,表示怯意。 “好。” 许闻松拂去干泥,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盒子。 里面有很多东西,细铁丝缠的小玩意、纸星星、照片、老人机、食品包装袋剪纸、一本小画册、一封信。 这些大部分是江月白童年的东西。 照片里,看起来年纪不过七岁的她站在这条河边,穿着薄薄的、漏了几个洞的红衣服,朝镜头微笑。 背后用非常稚嫩的笔迹写着:今天和弟弟玩得很开心,他拍得好难看,听说大人的手机可以让人变白,奶奶的手机不可以,我想试试。回家被爸爸妈妈骂了,说我带坏弟弟,我没有。我以后再也不和弟弟玩了。 小画册里面只有蜡笔涂的颜色,没有形状,看不出内容。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从鲜艳的黄色开始,到毫无生气的黑色结束。 周如意对色彩很敏感,他能画出情绪强烈的画,也能感受到画里的情感,比常人体会到的深切数倍。 他看着第一页漫无边际的黄,感受到小江月白对生活的憧憬,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许闻松没哭,也什么也没说,握住他的手以作安慰。 时绿眼眶已经泛红,她咬着嘴唇强忍哭意,拿出信封,抽出里面的一张纸,放在盒子上。 [亲爱的朋友: 展信佳。 你们找到我了呀。 过得还好吗? 我好开心,你们还没有忘记我,还愿意和我玩躲猫猫游戏。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有五十二个小时没睡了,还没来得及做今天的噩梦,天就快亮了,八月三十一号要开始了,我的时间要结束了。 别担心,这不是死亡,是风停的标志。 江月白的风停了,没关系,她会变成风。 外面的狗叫了一晚上,就在我的窗外,楼梯间果然还是很拥挤,放不下我,更别说狗狗了。 今天要做些什么呢?刷牙洗脸吃早饭,去参加考核。妈妈说,既然我要跳舞,就必须为了保持身材节食,不可以吃太多东西,嗯,那我去外面偷偷吃。 糟糕,好像没钱了,昨晚应该多搬几箱啤酒的,今天就可以吃猪肉馅的包子了。 后悔也没用,不如去下水道捞一捞,说不定能攒够一根雪糕的钱呢。 好热,想吃雪糕,想吹电风扇。 弟弟好吵,明明早餐都是他的。 手机快没电了,我的房间电闸还没打开,我不知道钥匙在哪,可能在爸爸公文包里,他老说我浪费电。算了,够和时小姐道别就好。最后一度电耗尽了,只发出去一条信息。爸爸在骂我,用家里的网络,浪费宽带费。 算了。 我现在已经麻木,甚至从恨里生出了爱呢。 祝愿爸爸妈妈以后能再生几个男宝宝,给江家光宗耀祖。 真可笑。 提前四个小时,差不多了吧,应该能在九月一号之前离开。 要结束了呢。 Kalyan,你在做什么呢?应该已经在排练了吧?还是在吃早餐呢?难道说你也会赖床? 我有点想你。 很想。 对不起,选择在你第一次双人舞比赛上离开。 可是夏天要结束了,我没有勇气等下一个夏天了。 请你原谅我的自私,下次再给你买雪糕吧。 再见啦,我的朋友。] ----
第63章
周如意哭了很久,久到月亮升起来,又落下去,八月结束了,九月一号到来。 他早早起来敷眼睛,收拾东西准备去学校。 江月白的离去已成为不可逆转的事实,他的内疚成了无处安放的尖刺,在心里扎了根。 无论再怎么理智,再怎么看开,这种感觉都不会消失。 它也许会伴随他走过很长很长的路,让他学会成长,令他舒展藤蔓,挽救每一个仍有生存空间的江月白。 他坐在跑道边,看到每一个学生的朝气蓬勃的面貌,第一次觉得人类是种很脆弱、很奇妙、很有韧劲的生物。这些曾欺负他的人正是反面的韧劲。 江月白的选择,也许正代表了她的韧度。 谁都无法原谅施害者,更不可能替受害者原谅。 周如意很犹豫,纠结该不该找欺负过江月白的人讨要说法。 她到死都没想过要谁付出代价,也不想伤害别人。可如果放着不管,那些人现在指不定有多嚣张,可能还会把气撒在更多无辜的人身上。 说到底,他其实什么也做不到,最开始想要让那些施害者付出代价,也是建立在他是周家人的前提上。 他想过以周家的权力给他们施压,可这样一来他就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他很郁闷。
九月份比八月更燥热难耐,教室的空调坏了,只能吹转得慢悠悠的吊扇。 十二点下课,到了住宿学生去食堂吃午饭回宿舍睡觉的时候。 周如意是走读生,虽然也有饭卡,但相比食堂人挤人闻臭汗,他更愿意顶着太阳出校门吃。 他走到校门口,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坐在榕树下,和几个老爷爷下棋。 是许闻松。他原本要提前回静湳市办事,再去一趟非洲,早上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心他缓不过来,就留了下来。 没想到许闻松居然会在外面蹲他放学,以往都是家里的司机来接他。 周如意有点开心,快步走了过去。 许闻松看到他,眼睛顿时发亮:“Kalyan!”随后匆匆结束残局,“抱歉,我和朋友去吃饭了哦,爷爷记得回家吃午饭。” 道别后,许闻松走到身边,顺手接过他手里的伞,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将伞抬高,让风吹过大汗淋漓的脖子,慢悠悠往外走。 “我猜中了呢。” 周如意抬头看他:“猜什么?” “你会出来吃午饭。” “不然呢。” “偷偷躲起来哭呀。” 周如意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戳了他一下:“我又不是你。” 许闻松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你现在眼睛都是红的。” “你也是哦。” “哼。” 许闻松在附近找了家凉面店,正午店里没什么人,和直升机螺旋桨一样暴躁的风扇轰隆隆吹出飓风,把他厚厚的头发掀起来,露出整张脸。 一个月时间,许闻松就白回去了。 周如意一边咬冰棍一边看他,发觉许闻松长得比同龄人年轻很多,换个校服就能轻松混进他们学校。 光是对着风扇说话这点,就比多数人幼稚了。 许闻松把脸怼到风扇前,张着嘴“呜哇呜哇”发出一阵怪声,话音裹着颤颤巍巍的电音:“风好大,我的五官要被吹散了。” 周如意被这副蠢样逗笑。 许闻松斜眼看他,笑嘻嘻地说:“我是外星人,我要占领地球,交出冰棍,不然,我要释放电光冲击波毁灭地球。” “刻薄的外星人。” 周如意玩笑道,开了袋新的递给他。 许闻松难得蛮横:“外星人不仅刻薄,还挑食。外星人不吃绿豆,外星人吃奶油。” 周如意不耐烦:“爱吃不吃。” 许闻松指着他手里咬了一半的奶油冰棍说:“外星人要这个。” 周如意顿了一下,蹙起眉头,发自内心道:“变态。” “啊?”仅一秒,许闻松就反应过来,无奈地笑道,“你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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