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笑容和早上,和昨天截然不同。 周如意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礼貌性的微笑,仿佛又回到了不久前疏离的状态。 许闻松的亲昵从那天开始,变得吝啬,收放自如。好像有自己的标准线和准则,一旦看到他难过,就会释放温暖保护他,看他恢复正常之后,悄无声息地抽离。 许闻松变得不再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了。
傍晚时分,周如溯依照协议把周如意和许闻松送回周家老宅。 许闻松一言不发地帮他提行李,像个忠实的仆从,跟在身后,穿过一束束异样的目光,一条条悬灯长廊,停驻房间门口。 周如意刚要打开门,紧跟着后脚跟来的阿姨叫住他:“Kalyan,许老师,老太太请。” 周如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闻松,浅抿嘴唇:“知道了。” 阿姨走后,许闻松微笑着说了句“待会儿见”,绕过他走进隔壁房间。 周如意一会儿琢磨奶奶的心思,一会儿猜测许闻松的心思,诚心希望自己有读心术。 临出门前,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笔记本,窥探许闻松内心的欲望潜滋暗长,却没胆子做。 接着停留在墙角堆成山的礼盒上。阿姨刚刚送来生日那天收的礼物,和往年一样多,内容无非是奢侈品和讨他欢心的信件——要获得周家的资源,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打动奶奶最喜欢的人。 他每年像看戏一样阅读这些充满野心的信,再一张张折成千纸鹤,扔进没锁的抽屉里,让他们的梦想有机会被奶奶发现,不至于彻底毁灭。 奢侈品则全部堆在柜子里,再也不会碰第二次。假如有贼偷到他屋里,发现这个柜子,一定会翻身成暴发户。 他对这件事追责也绝不会是因为东西被偷,而是有不明身份的外人踩了他的地。 突然,两下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周如意没有立即开门,等门外的人喊了一声“Kalyan”,才不紧不慢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许闻松看着院里的迎春花,忽地说:“雪停了好久。” 周如意没明白,恰好不久前瞥了一眼天气预报,张口就答:“明天就下。” 许闻松笑了笑,问:“暮春市春天也会下雪吗?” 周如意点头:“会。” 许闻松收回目光,遥望灰蒙蒙的天空,似感慨:“冬天真漫长。”
正好到饭点,奶奶坐在餐厅里等着他们,刻意把周围的帮工和随从遣散。连周乐一家都没在饭桌上。 昨晚情绪爆发后,周如意变回了以往畏畏缩缩的样子,还是不敢对大人口出狂言,因为不喜欢,也不想抬头对视。 空气压抑,他和许闻松沉默地坐到奶奶对面,感受到奶奶投来电钻一样的目光,和以往的压迫感完全没区别。 不等他偷瞟一眼奶奶的表情,那道熟悉的庄严声线传来:“周如意,抬头挺胸。” 周如意一动不动,瞥了眼旁边的许闻松,发觉他正从容地盯着奶奶,毫不露怯。他不管,他就要当缩头麻雀。 “你还在生我的气?”奶奶的语气软了两分,话中夹杂着无可奈何的怒气,“我已经顺着你们的心意,签了那个毫无规矩的协议了,你现在这副样子是要怎样?” 周如意不回话。许闻松替他开口:“因为您自始至终不愿意放下您作为周家人的身段。直到现在和Kalyan对话的身份都是周家人,而不是一位奶奶。” “我要怎么放下身段?昨晚闹的得还不够大吗?周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多吗?”奶奶质问许闻松,随后看向周如意,“我现在事事迁就你,舍不得你受半点伤,你就不能看我两眼吗?” 周如意心软了。 他抬头看着奶奶,她还是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忽然明白,周家的根骨不可能被他改变,改变的只是对他的态度。 出乎意料的,奶奶的目光停在他还没完全消肿的眼睛和脸颊上,坚硬的表情慢慢出现了裂隙,嘴巴仍是一脉相承的硬。 “……行了。”奶奶蹙着眉头说,“我老了,想不通你们这些歪理。” 许闻松露出笑:“您还很年轻。” 奶奶自我解嘲道:“呵呵。你一个外人,这段时间的热闹也看够了吧,现在还想拿我一个八十岁老太寻乐?” “不。”许闻松轻轻摇头,“总有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历史需要被客观记录。我既为了Kalyan参与,也为了记录周家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 奶奶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认可你作为平民中的佼佼者,成为如意的朋友。不只是因为你昨晚救下他,更因为这句话。” 许闻松轻笑道:“感谢认可。” 奶奶嗤笑一声,把话头指向望着许闻松的周如意。 “如意,我不是会违背契约的人,这点你放心。不过,我也差不多到岁数了,你才十五岁,我要是不在最后这几年看住你,让你出了事,我怎么能瞑目?我想让你成才,想让你这辈子一路通畅,和我想保护你不冲突。既然你不愿意完成我死前的心愿,那就算了。但你绝对不能懈怠自己。你可以不做第一名,可你要努力,要一直进步,不要像你爸妈一样沉溺世俗。” 奶奶似乎被他们的“寻死”戏码吓唬得改变了很多。 周如意从叛逆的夹缝里生出惭愧,点了点头:“嗯。” 对于他的父母,他无话可说。妈妈只给了他痛苦,爸爸没有给过他痛苦,也没给过他爱。 按周如溯的说法。他们很年轻的时候意外怀上周如溯,迫于周家脸面结了婚,又在对方知情的情况下双双出轨,只有在身体空虚,身边没有情人的时候会想到对方,然后又生下了他。这段荒谬的婚姻长达二十四年。 对周如意来说,爸爸妈妈离婚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悲痛,而是终于想通了他们不爱自己的原因是他们没有爱。 短暂的对话结束,奶奶叫来随从,让其他人来吃饭。 周乐猴子嚎叫着回来,一如既往的活泼。他爸妈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多猜一猜就能知道昨晚发生了激烈冲突,但都不问。 周如意小时候看到周乐和他爸妈其乐融融的画面,时常会想如果自己是他们的孩子就好了。 但每个家庭都有每个家庭的冲突。比如周乐立誓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把他爸气的够呛,但也无可奈何。他还经常调皮捣蛋,让他妈操心了二十年。 周如意倏地想到对家庭教育很了解的许闻松,他之前还以这个话题和奶奶吵了一架。 许闻松似乎是所有人眼里不需要操心的好孩子。性格外向温柔,知书达礼,有自己的主张,聪明能吃苦……不管是哪一点,单拎出来都是某些人穷尽一生都做不到的。 那他是幸福的吗?周如意想,许闻松爷爷奶奶早逝,没有亲戚,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常年在外研究。他的家庭也很单调。 生活中的色彩可能是那些书,那些题,那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也许正因如此,许闻松那时候才说,他把友谊看得最重。 周如意又想到许闻松对自己时有时无的疏远,不禁想,如果接吻算背叛了友谊,许闻松有可能已经猜到他真的亲过他,才以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惩罚他。 ----
第27章
周如意思绪混乱,一整晚都没睡好。 今天如天气预报说的,从凌晨下了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因为睡不着,他起了个大早,趴在窗台上看庭院落雪,狂风凄厉。 天色渐渐从雾蓝色晕成灰白色。扫雪的帮工早早拎着家伙什干活,厨房和长廊亮起灯,做饭的阿姨们低声絮语。 不知不觉八点过去,周如意倦了雪景,准备背会儿书。窗扉刚合上,外面就传来关门声,随之而来的是许闻松的声音。 “谢谢阿姨,我来吧。” 下一秒,房门被轻轻敲响:“Kalyan?” 周如意起身开门,熟悉的橘色撞入眼眶,镜片下的眼睛向下弯曲,眼底乌青,眼眸爬着几条红血丝,大概这几天也都没睡好。 他笑道:“早上好。” 周如意让开道:“嗯。” 许闻松端着餐盘走进房间,放在书桌上,边收拾桌面的漫画边问:“今天测文综吧?” 周如意自觉最近懈怠了许多,心里没底,但该来的总会来,该错的总会错,早复习早轻松。 他点点头,边吃早饭边看许闻松抄卷子。书房的打印机换了台新的,许闻松好像不知情,也有可能是习惯了手抄。 同桌互相沉默的时刻仿佛回到刚认识那几天。 周如意看到许闻松手机里自创的题目,问出一直以来的疑惑:“你不是理科状元吗?周如溯为什么请你教文科生?” 许闻松勾起嘴角,解释道:“理科是我的偏好,不代表我只擅长理科。如果你不觉得我自大的话,可以认为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是文科状元。” 许闻松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才能让他无话反驳。 许闻松抄了几道历史选择题,突然定住了,苦涩地笑着说:“手抄文科卷子是个错误的决定。光是材料就要抄半个小时,图画也没办法一比一复刻。” 周如意深知材料题目长度有多折磨,好心道:“出拱门左拐第二间是书房,打印机刚换新。” 许闻松起身就走:“我马上回来。” 人走后,周如意呆呆地笑了几声,继续吃东西。 四下乱飘的目光停在还没被发现的日记本上,思索着该不该主动提醒许闻松。万一许闻松把他当做偷亲别人嘴还偷看别人日记的变态,彻底绝交怎么办。 他思来想去,决定不提,等许闻松自己发现。 没过多久,许闻松抱着几份试卷和电脑回来,把餐盘挪到一边:“九点整开始,记得分配好时间哦。” “嗯。” 许闻松开始吃早餐,搬动椅子到桌侧时,不小心磕到从墙角堆过来的礼盒,人愣了一下,立即道歉:“对不起,我动作太大了。” 周如意看到碰倒的礼盒里掉出一块亮闪闪的黄金摆件和一封信,懒得去管:“没事。” 许闻松蹲下来把东西捡好,目光扫过这堆礼物,好奇地问:“你不拆这些礼物吗?” “不。”周如意看他闲着没事干,指使道,“你太无聊就帮我拆,捡到喜欢的随便拿。” 许闻松没有答应下来,又问:“这些都是祝贺信吗?” “不知道。你想看就看,想扔就扔。” 许闻松笑道:“看得出来你很讨厌资本家。” 周如意抬起下巴:“我讨厌每一个人。” “很有你的风格。” 接下来的两个半小时内,周如意看着一大段题目犯困,笔下的字写着写着成了英文单词,不可思议的是,单词和原句串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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