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只手白中带粉,很瘦,骨节分明却不突兀,掌背几乎看不见青筋,也几乎没有肉,看起来却很软,是和本人性格相似的柔软。 这双手正捧着没套壳的手机,黑色的机背和雪白肌肤截然相反,金属质感的边给予它另类的光泽。 手比人讨喜多了——周如意心想。 “再看下去要被点名了。” 突然,许闻松放下手机,轻声提醒一句。 第二次被当面撞破,周如意还是尴尬得无地自容。脸颊的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羞的,埋着脑袋转回去听课,耳朵越来越烫。 这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周如意吸取教训,认真听课。 余光中的许闻松不再看手机,把手塞进了挂脖手套里,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雪。 下课后,老师组织学生坐同一辆中巴回家,除了周如意。 毕竟整个班里没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有几人经常调侃:“真好啊,Kalyan少爷有豪车接送,不用陪我们颠簸。” “少爷”,是周如意最讨厌的词。 今天和以往不大一样。他们走到停车场,没有看到司机的身影。等了几分钟还是不见人影,于是一起往外走几步,中午那辆撞进雪堆里的车岿然不动,已经快被雪埋没了。 拖车队一下午都没来,司机消失得无影无踪。 “哈。” 周如意气笑了。 许闻松真情实感:“哈哈。” ----
第3章
天气太冷,不适合出门写生,绘画班老师把课程改成了线上。还有妈妈报的芭蕾舞班和声乐班,也一并改了开摄像头上网课。 周如意度过了相当折磨的一周,然而接下来还有更折磨的——周测。 上午压完腿,练了几个动作,身上冒出不少汗。 下课后,周如意就着一字马躬身,红彤彤的脸抵着前腿上,控制喘息频率。 如果在舞台上,气喘得不好看也会被拍下来,遭媒体大做文章。妈妈总是让他闭嘴少说话,就是因为张嘴容易被拍丑照。 周如意调整完呼吸,再抬头时,不偏不倚对上前方的视线。 许闻松坐在舞蹈室的钢琴边,时不时在纸上写点东西,看过来的时候,目光明明是落在周如意身上,却像在看更远的东西。 周如意对许闻松工作摸鱼这件事熟视无睹。 他起身拿过架在钢琴上的平板电脑,边扯下发圈边说:“觉得无聊就自己待着,我不跟奶奶说。” “嗯?”许闻松恍然回神,镜片下的眼睛条件反射似的下弯,“我在想给你出什么题好。” “太简单不行,太难的话,你说不定要恨我一段时间。” 周如意毫不犹豫:“我恨你一辈子。” “是吗?”许闻松笑容狡黠,“那我往难了出?” 周如意威胁道:“想英年早逝直说。” “哈哈。” 回房间后,周如意先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回到卧室,单着一件连帽衫站到许闻松身后。 许闻松正在誊抄试题,他预先在笔记本电脑里设计好题目和图像,然后在白纸上抄写出来。大抵是家里的打印机坏了。 许闻松的字和他的手一样漂亮。是类似簪花小楷但更有棱角的字体,行间距整齐得像印刷出来的,但字里行间都仿佛掺着他的温度。 “阿姨刚刚送来一壶迎春花茶。” 许闻松聚精会神抄写,倏地闲扯一句,徒手画出个标准的几何图形。 周如意不禁咋舌,初步见识到了许闻松非人的一面。 “好了。”许闻松整理桌面,把漫画书和各种杂志堆起来,腾出位置,“二十五道题,两个小时,记得合理分配时间。” 交代完,许闻松坐到书桌另一边,敲了几下键盘,抬眸瞧过来:“我坐在这会打扰你吗?” “随便。” 周如意在比赛后台都能学得下去。 “那我动作轻点。” “不用。别跟老鼠一样窸窸窣窣的。” “那我找个青轴键盘……” “你怎么不直接放鞭炮?” “我想等你考完再放。” “嘁。” “哈哈,加油呀小如意。” “……” 暖气烘烤中,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各自忙碌。 气氛有时寂静到呼吸可闻,有时听见周如意的嘟囔和许闻松的笑。 周如意干了很多学生想做不敢做的事——边写边骂出题人。 “许闻松……十五道解答题,你想死吗……” 许闻松但笑不语。像只狡猾狐狸。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周如意绞尽脑汁写完大半,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周乐敷衍地敲了两下,直接推门而入,满身的烟火气:“诶?怎么还在上课?” 周如意直言不讳:“臭。” 周乐满脸惊诧,捂着胸口痛哭:“怎么这样说我,好伤心啊。” 许闻松插入话题:“Kalyan在周测,怎么了?” 周乐瞬间转悲为喜:“我和周如溯在前院烤肉,可好吃了哦,你要是来咱就可以开几把游戏了。妈的,我大号昨晚上联机到挂逼被封了,气死我了,我要用小号报仇血恨!” 周如意冷哼一声:“原来前院的花是被你们熏死的。” “反正都快死光了,等全死了正好种点别的嘛,哼哼!既然你要写试卷,那我就带许老师走了哦,等会儿别嘴馋。” “滚。” “哈哈哈哈哈,他急了。”周乐拉着许闻松就走,“拜拜啦,可怜的高中生。” 等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周如意继续写题,好不容易算到最后一小题,笔尖被题目缠住了。 十五分钟过去还是没什么头绪。 思索间又过了几分钟,周如意算了算大概分数,便放弃这题,在空处写了个“解”,后签名似的用花体留下一句英文:You dumbass。 辱骂出题人第一名。 距离测验时间结束还有五分钟,房门又被敲响。和上次截然不同。 这次敲门力度很轻,两声响后停顿片时,传来许闻松的声音:“Kalyan。” 周如意觉得这个人真麻烦。有礼貌,但没必要。他懒得起身开门。 “进。” 许闻松压下门把,端着一个碟子走进来。明明也接触了炭火,身上几乎没什么烟尘味,更多的是霜雪的冰凉。 “我给你挑了几块卖相好点的。” 将装有几块熟肉的碟子放置眼前,拿过卷子和红笔准备批改。 周如意拿起叉子,顺口道:“谢谢。” 此话一出,许闻松的视线钉在周如意脸上,目光灼灼,紧紧凝视他,像要在脸上灼出个洞来。 对上这双眼睛,他咀嚼的动作倏地顿住,撇开脸含糊道:“看什么看。” “你好看。” “……”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周如意一时间不知怎样回应。 “哈哈,抱歉。”许闻松发出愉悦的笑声,“我是没想到你会说谢谢。” 周如意发觉许闻松现在已经对他产生了“没礼貌”的刻板印象。决定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反驳道:“我又不至于那么没素质。” 许闻好奇地问:“那你会说对不起吗?” 周如意毅然决然:“死都不说。” “哈哈。” 有素质,但不完全有。 几分钟后,许闻松的红笔尖停留在最后一题的英文上,笑声愈加欢乐。 他看了半天,还用手机拍了张照片,评价道:“字不错。” 周如意轻嗤一声。 接着,许闻松仿佛不经思考,扫一遍即在首页写下分数——117。 周如意还算满意,毕竟期末考只有惨不忍睹的八十六分。 许闻松再翻到最后一面的英文,说:“卷子要给奶奶看的,你确定就这么交卷?” “……” 周如意沉默地拿过卷子,黑笔把后面的词涂掉,改成“are welcome”。 “哈哈。”许闻松真假参半夸道,“你真是个天才。” 周如意还觉得不满意,涂了又涂,改过好几遍,最后那一小块空白黑糊糊一片,歪打正着,彻底辨不清写的什么东西。 许闻松耐心等周如意涂完,问:“艺术加工好了?” 周如意隐约预见交上去会被奶奶怎样斥,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一小块撕了下来,连带着背面的错题。 顺便栽赃道:“周乐撕了一块烧火。”
周如意和许闻松一前一后往客厅走,准备接受奶奶压迫感的洗礼。 还没走过拱门,听到一阵不小的动静。两人同时停住脚步。 “滚出去。别让Kalyan看见你这张狗脸。” 是周如溯的声音。和平日里调笑他人的语气不同,充满愤怒。 周如意脑袋嗡一声,愣愣地望着侧门旁对峙的三人。 右边是周如溯,左边是他一年四季不沾家的爸爸周光华,还有一个穿着秘书服装的瘦小女人。 周光华西装革履,面色通红,像刚挨了打,嘴边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周如溯,看着已经同他一样高的大儿子。 周如意意识到他们有事瞒着自己,想上前去劝架,左手突然被握住,接着耳后传来细微的呼唤。 “Kalyan。冷静。” 周如意的心一下跌入井底。比这寒冬腊月的冰锥还冷。 那边的情况没有愈演愈烈,在周如溯那句话之后,没有人开口,眼神交织针锋相对中,周光华败下阵,和女人一同离开。 周如溯看着他们驱车离开后,动作有些粗鲁地闩上侧门。 转身对上两人的目光,微微一怔,很快恢复如常。走到他们面前,一手揉周如意的头发,一手拍拍许闻松的肩膀。 “别看了,回去。” 周如意显然不是容易被敷衍的人。 “你和爸爸吵架了?为什么?” 周如溯沉默地看着周如意,像在措词,几秒后才开口:“那个女人是我母校的校董,周光华想让我回去读博,我不愿意,就吵了一架。” “……” 周如意觉得他哥哥比他还不成熟。 因为爸爸妈妈不怎么回家,一年的聊天次数比这几天和许闻松这个陌生人聊的还少,所以周如意和父母算不上亲。最亲的人也不是奶奶,而是周如溯和周乐,还有隔壁小梨姐姐。 哥哥和爸爸吵架,周如意自然是站在哥哥这边的。 但他觉得周如溯的行为太过莽撞,仰着头批评道:“这么小点事至于打起来吗?爸爸又不是让你去干坏事,好好说清不就没事了吗?要是让奶奶知道你把她日思夜想的大儿子揍完轰出去了,又要挨鞭子。” 周如溯恢复平日里得意洋洋的模样:“我怕她?要不是周家的大名好使,我早把这家人挨个揍一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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