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吃完鸡蛋羹,就说他要走,但走之前要沐浴一番。 于是鲁二捧着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回来,便见得小院白气缭绕,白烟里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人,个个穿着统一的服饰,若不是都是身形魁梧,而非窈窕纤细,鲁二乍一看,还以为是田螺姑娘们集体降世。 这些人拿着衣服和盆、挑着水四处走动,伙房里的烟囱工作得不停,还有人在一旁劈柴,好一幅热火朝天的景象。 山匪入侵?还在小院里歇脚? 鲁二等人如临大敌,瞄准旁边劈柴的家伙较为瘦弱,打算趁其不备夺下劈柴刀,哪知酒后脚步虚浮,更不知从哪里冒出人从背后偷袭,还没迈出几步,便被人撞到在地。 “鲁二!”砍柴的家伙甚为惊讶,手拎着砍柴刀就过来。鲁二摔得头昏眼花,在地上动弹不得,看着越走越近的匪徒,难不成这厮还打算在青碧山下杀人灭口?山口的守卫呢?这么大动静不见人? 那人越走越近,鲁二狠心一闭眼,躺在地上装死,待感受到那人手放到自己脖子上……一个暴起,狠狠掐住了那人的脖子,然后差点把下巴惊讶掉: “沈玮?!” 早春时节,沈玮衣服穿得不多,又是在干活。锁骨露在领口,竟还有几滴没有划下的汗珠,脖子被掐出了红痕,又惊又累,一时便有些气喘吁吁。 平时倒没注意到这小子长得也算唇红齿白……难道是平江的风水养人?今个儿吃饭在旁边陪唱的小娘们好像也是平江来的。 鲁二咕噜着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些穿着皂青色服饰的人,正是原本青碧山下守门的护卫。其中有几个前几天他才请过饭。 “到底是怎么回事?”饶是见多识广,鲁二还是咂了舌。 沈玮下意识陪笑,拎着砍柴刀刚准备开口解释。 伙房的门“啪——”的打开,几道身影鱼贯而出,最末是个身量不长的白衣男孩,大跨步准备出门,腰间的羊脂玉佩在过门时,与木头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沐浴结束了。 男孩挥了挥手,沈玮就感觉自己像小时候庄子里被逮得到处跑的小鸡一样,被人拎了起来,与他同样被拎着的是刚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的范现。两人被齐齐丢进伙房里。 鲁二则呆滞在原地。 不知何时,几辆马车已停在了山门院口。男孩低头,对着旁边侍卫耳语了几句,便登上其中一辆,施施然走了。 不过一时半刻,伙房门再打开,这次出来的是范现兄弟,大桶水洗得干净,侍卫拿了两件干净衣服给他俩套上。 鲁二远远的靠在墙边,看着这兄弟俩半推半就的上了马车。
第三章 青碧山上有许多庙,庙里住得都是有钱人。 青碧山上也有很多道观,道观里住得也是有钱人。 眼前这座道观掩映在几棵苍劲的银杏树下,盖得倒并不显得富贵,而是古色古香,端得一副庄严肃穆模样。门口草堂望去,只几个青白色道士的身影正在清扫,秀竹郁郁,虽是早春,芳草已然青青。 虽是草堂,却也分设了好几个门槛。三阶渐高,马夫只给沈玮和范现送到门口,临下车前,再赏了沈玮一个白眼,就转身跟着其他马车离去了。 道观正门紧闭,只有角门偶有人进出,旁边又上来一人——沈玮只觉此人穿着材质更胜自己身上一筹——引着沈玮和范现从角门进入,走了一射之地,复又退下。换上另外一个清俊长随,转弯,轻步到另一门,然又退下。 此门幽深,并不掌灯,内里只闻珠帘碰撞声。沈玮看不真切,周遭人示意他跟范现微微躬身。 “原要多谢你相救熙哥儿,”内里有人开口,是妇人的声音,并不苍老,音色平和,“熙哥儿向我说了,是他顽劣,不小心摔下崖去,不得动弹。你勤快人,那日打水路过,不知他身份,这几日仍用心照料了他。” 是茶盏放在桌上的声音。内里忽然出来几个丫鬟,每个人手里似乎端着个盘子,盘子里有些家伙什,范现在后头低着不敢看,动也不敢动。好奇心驱使着沈玮用余光瞥了一眼。 是黄金打造的小玩意儿。 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不是先前那声,而是另外一人,此人似乎性格更为泼辣直接,声音清脆,年龄想必也轻几岁:“我已问过林家的,你们二人是清白人家出身,不是奴籍。因慕着青碧山灵气,才转投到我们家门下,做了门子外的管事。” 慕着青碧山灵气……林大管家倒会说话。沈玮眉目一抽。 “我家熙哥儿,也是道座下记名子弟。这些锞子原是给他打的,如此送给你们,倒也算不得辱没,盼你收下才好。” 不愧是大户人家,久在道观里修身养性,明明是赏赐黄金,话说得却如此体面。 只是可惜,原本以为这裴家能赏给自己个官儿当当,再不济,小吏也成。 不过黄金好啊,黄金也不错。裴家少爷的话想来已是托大的词了,说得像是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不计回报一般。联想到山下那大约几年都没清扫过的柴房,和几颗小小的鸡蛋。 这些能换来黄金,回去寄与爹娘,他与范现再钻研些门道,寻些关系,也可做个小吏。 沈玮拉着呆滞的范现,学着以前远远瞧见过的世家子弟行礼模样,旁边却扑哧传来笑容。 内里忽然蹦出两个小童来,大约七八岁模样,锦衣华袍,身上衣物有金线勾勒。许是仗着年纪小的缘故,并不在乎那些礼仪,打破这原有道观里的清净。其中有一个更是抚掌大笑: “幸地前几日夫子教了我,这大抵便是沐猴而冠吧!” 呵斥声立刻响起,却不严厉,而是带着几分笑意:“纯哥儿,和哥儿,这是你熙哥哥救命恩人,不可无理。” 几阵压抑着的女眷笑声在幕后接二连三响起,沈玮不具体记得“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不是个好词儿。 原本低着头的范现,更无措的站在原地,沈玮瞧见范现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也是。 无事,无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终究比不得在家,沈玮拉着范现,行完了那个滑稽的礼。天大地大,有了钱,哪里不是容身之处,岂能因小失大。 有了钱,他可以去做小吏,也算满足了外祖父的期许。 有了钱,他可以一步一步往上走,不用只是整日跳水砍柴。 范现表弟的胳膊也可以去看看,到底有无法子治,最起码不要恶化才好。 他们行完礼,并无什么反应。那两个孩童觉得无趣,也蹦跳着准备离去。门外却忽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步伐不快,却沉稳。 “熙少爷——”端给沈玮锞子的那些婢子纷纷低头行礼。 一袭白衣掠过,本该是惊人风流。可惜白衣似乎长了些,此人身量未足,还带着几分孩童的幼稚,穿着便有几分不伦不类。 沈玮行完礼,又是成年男子,轻而易举的看清了,这人正是他跟范现前几日救下的裴家小公子——裴熙。 内里的人似乎有些惊诧:“熙哥儿,你伤还未好全,大夫让你好生休养,其他的事自有我们替你料理。怎么不好好待在房内,来到这儿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责怪的意味,大户人家还是讲究体面,若是沈玮的母亲,应当早拧起了沈玮的耳朵说小兔崽子不听话了。 出乎沈玮的意料,裴熙没进内帘,只是大约跟沈玮站在同一距离的时候,随意行了个礼:“母亲。” 这时候倒不见那俩小娃娃说“沐猴而冠”了。 随即裴熙便支起身子,他大抵是前几日摔得筋骨痛,走路有些跛,旁边下人立马端来一把花梨木椅子。裴熙坐下,招招手,端着锞子的丫鬟踱步到他身边。 他捏起锞子,放在手中摩擦把玩,边把玩边说道:“母亲倒有意思,这本该给我的东西,怎么给了他俩?” 内里应答着笑了,是先前那个清脆的声音:“熙哥儿,这算得什么事。这俩小哥也算助了你不少。这些锞子送了便送了,回头再叫人给你打几个,哪图这些个时间。” “小姑姑这就是有桩事儿不知道了,”裴熙把锞子放回丫鬟手里的盘中,“我此番下山,正是在家嫌着无趣。找青明道长给我算了一卦,道长说,山下有个我的有缘人。虽姓沈,却是从了他母姓,他父姓也是裴,祖上倒是与我家连过宗的。” 沈玮并着范现大惊失色,他们并不知自己何时多了这门显贵亲戚。 裴熙接着说:“道长说,若要我身子好,得找到此人,让他陪着我读书才好。我便去寻,哪晓得山路不熟,摔了下去。正是机缘巧合,这位沈小哥又救到了我。” 内里声音犯了难:“读书倒也不怕,只是这两位小哥儿并不是奴籍,如何教他俩做你的书童?何况……”她像用手绞着手帕,用目光瞥了一眼范现,“这位范小哥,似乎还有些不良于行。” 被当面挑破弱处,范现的头更耷拉了下来,瘦削的身子更有些左摇右晃。这时候说话倒不顾忌了,沈玮扶住范现,然后看见裴熙挑了挑眉,露出了他前几日熟悉的笑容:“我何曾说过,要他俩做我的书童?”
第四章 书院里的风刮了一夜。 榻边的小几上放着刚刚厨房送来的几样精致素锦小点,虽已是春天,但屋内仍点着些许壁火。小屋内其他家伙什也一概齐全,俱是用橡木打的,做工算不得精细,窗户上糊着半旧的碧纱,映着门外还未发芽开花的桃儿杏儿。 侍女翠儿就坐在榻边的小凳上,打了个哈欠,再边轻搓着自己细白的手,边斜着眼,悄悄打量睡在卧榻上的少年。 少年的头埋在被子里,露出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皮肤白皙,但并不细腻,有些许的小疙瘩,身上穿的书院统一的蓝白服制打着皱,正与被褥一同缠裹在身上,睡得横叉八舞。 翠儿又看了一眼墙角里的漏刻,想了又想,还是轻轻地唤了一声:“端英哥儿,卯时了,该起了。” “……” 喊了好几声,仍不见回应。翠儿只好站起身子,探到床帏里去,使了些许劲扯着被褥,并加大了嗓门: “端英哥儿,该起了!” “端英哥儿!” “别叫魂……” 床帏里的少年疲惫地睁开双眼,又一把拽过被子遮住自己的头顶,声音闷闷地:“我想再睡会儿,我昨晚子时才回来的。” “可熙少爷说了,您今早必须得按时到垂花堂用朝饭。”翠儿很为难。 听了这话,沈端英,也就是沈玮浓黑的睫毛颤抖了好几下,再不敢赖了。强忍着困意,在榻上坐起来,就待脚踩地下床。还没落地,一碗茶又怼到了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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