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大火?两年前? 李风辞回头:“烧了?那里面的人呢?” “对的呀,那时候这里起了好大的火,没有人晓得是怎么搞的。”太太「哎呀呀」地可惜道,“里面的人哦,早就没有了呀。” 微尘落在李风辞的睫毛上,他轻一眨,那灰尘便被抖落下去。 李风辞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问:“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太太摆摆手:“有些人搬走了,有些人烧死了。你要找人哦,那是很困难的。这里面都是下等人,傻的蠢的、没前途的,名字都瞎取的,好些人都没户口的呀。这个你问谁都没办法,没人晓得的。” “怎么会没人晓得?”李风辞拧紧了眉头,“烧死那么多人,地方不管吗?” “哎哟!可不敢多说,谁敢有什么「晓得」,谁敢管。”太太扯了扯他的袖子,左右看一眼,“这个地方是洪帮看中的,他们要盖楼的。先前说是调查,这巷子空了一年半没人管,但也没查出什么东西呀。大家都猜他们根本没查,只是在打点上下,弄这块地……不过猜是这么猜,那些人心狠手辣的咧,又和上面有关系,哪个敢多说哦。”她捂着嘴低声道,“你年纪还轻,不要惹祸事,是非要沾上身,那麻烦得很的。” 李风辞抿唇:“谢谢。” 太太见他这样,又提醒一句:“小伙子不要在这里站太久啊,那些人不讲道理的咧。还好他们今天休息,要是平时,好多人在这里修砌大楼的,你多看几眼都要被找麻烦的……” 夕阳落了下去,三年不见,上海的月亮都瘦成了弯弯一钩。 李风辞对那太太颔首,抬眼再次往小巷里深深一望,随后收回目光,往来处离开。 大多数时候,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薄、这么浅。 而遇见一个陌生人,与人搭上几句话,这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情,连提都不值多提。 谁都知道。3. 说是有遗憾,但真论起来,李风辞和莺儿也不过就是一面之缘的两个陌生人。 他久处于风月场,再稀罕的美人儿也见过,早不是什么见人一面就给出真心的小少年了。 三年里,李风辞军务繁忙,欲望来时也有过些露水情缘。他从来不会憋着自己,对莺儿总共都没想起过几次,这一回记起来,还是因为正巧经过这条巷子。 等时间再久些,李风辞说不准就会忘记她。 可偏偏他们又遇见了。 乐声震耳欲聋,台上的舞女摇着羽毛扇露着大腿,彩光晃得人眼睛疼。座下的男人们喝着酒,无数双眼睛在女人们身上巡着,目光肆无忌惮。 一曲终了,领头的舞女被叫下来。她容貌出色,妆也精致,华贵大氅裹住了跳舞时穿的水红色旗袍,露出的皮肤仿佛冬日里的新雪,眼角眉梢都是魅人的风情。 落座之后,女人环顾一圈,目光只在李风辞的面上停留片刻便离开。 “各位爷好,不知方才的舞,各位爷看得尽不尽兴?” 李风辞微愣,直直将人盯着,像在对比什么。 可对比半晌,除了脑子发疼之外,他什么也没比出。那张脸很眼熟,那声音也耳熟,这个女人哪儿哪儿都能和他记忆里的人对上,却也什么都和曾经对不上。 李风辞比了许久,越比越觉得没办法将那个挽着衣袖洗衣服的小姑娘和眼前这个倚在男人肩膀上发嗲的娇嗔女子联系到一起。 是,他们又遇见了,却是在这样的地方。她给他的,还是这样的一面。 或许是李风辞的眼神太过直接,原先搂着她的男人暧昧地将人往这边一推。 “李先生喜欢?”到底是风月场所,没人会叫平日里的称谓,男人朝李风辞介绍,“这位是如今上海滩最当红的慕莺时小姐,许多人来这儿就是为了一睹慕小姐芳泽,米高美和百乐门都想着挖人呢。” 慕莺时笑意盈盈:“哪那么好呀,是各位爷抬举了。”说完,她转向李风辞,“这位李先生可是第一次来?” 分明是混惯了场子的,偏偏听了她这句,李风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点点头,心里略有些发堵,不管她是故意不认他,还是真的不记得他都让他不开心。 “这位李先生可是贵客,你还不好好陪陪他?” “我起先瞧李先生这周身贵气便觉得不是常人,可听陆爷这一句呀,李先生怕是比我想的地位还要高一些。这么说来,便是我不对,怠慢了贵客。”慕莺时巧笑倩兮,端起杯酒来,“这一杯,便算是莺儿的赔罪了。” 说罢,她举杯,遮唇缓缓饮下。喝完之后有酒水清亮地留在她的唇上,她眸中似含秋水,微微酒气之下,笑意更媚了些。 “还请李先生不要和莺儿一般见识。” 边上的男人暧昧地抚过她的腰身,她似娇似嗔瞥去一眼,半点儿不情愿的样子都没有。 也许她只是曾经和他说过话的陌生人。但在李风辞的感觉里,她是不一样的,也不该和那些女人一样,出卖自己的皮肉,做些这样的生意。 李风辞握了握拳,又张开手,片刻后勾出一抹笑。他凑近她:“若我就要和你一般见识呢?”他的语气暧昧,像是在和人调情,话里却隐约含着几分火气。 “这样吧,若你把这一瓶酒都喝了,我就不计较了。” 李风辞指了下桌上摆着的人头马,那酒很烈,再强的壮汉也喝不了一整瓶。 他眼睛里的恶意太明显,慕莺时下意识错开目光,她佯装未察觉:“我若喝了,李先生就能开心些?” “自然。” 面对李风辞的为难,慕莺时没有半分迟疑。她拿过人头马,另一只手在玻璃瓶身上轻轻滑过,是逢迎惯了的诱人姿态。 慕莺时轻轻一笑,抬起酒瓶便开始喝。 座上的男人见状拍手叫好,个个看得兴高采烈。唯独李风辞的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他就是觉得生气。 她怎么把自己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够了。”在酒还剩半瓶的时候,李风辞握住她的手拿回酒瓶。他低头看一眼,瓶口还留着她的口红印。 慕莺时眼圈通红,在被夺过酒瓶的时候还被呛得咳了几下,却仍撑着和他微笑眨眼:“李先生真体贴。” 李风辞呵一声:“慕小姐酒量够好的。” 说完,他对着酒瓶便灌了一口。 冰冷辛辣的酒水流过他的喉管,烈火一样烧下去。 李风辞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酒瓶,也不晓得她那半瓶是怎么灌进肚子里的。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在此之后,李风辞便再没有和慕莺时说话。 接下来的半场,他似乎对慕莺时失去了兴趣,始终只盯着台上的舞女。甚至在新上来人之后,还点名要了一个。在男人们眼里,李风辞半点儿没变,爱好享乐,爱好美人,他仍是那个李风辞,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温香软玉也不推拒,但那都是面上的。 实际上,接下来的时间,他总忍不住关注慕莺时。 在听见搂着她的男人说的下流话时,他都听得皱眉,她却乖顺地倚在对方怀里娇笑,时不时还应和几句,惹得周围的男人笑意连连,兴致也越发高涨。 她笑得风情万种,眉眼间都带着小钩子,抓人得很。和她比起来,谁都显得逊色。李风辞心下一紧,忽然就厌了怀里的女人。 他将人稍稍推开,单手扯了扯衣领,闭上眼用手给自己扇风。 这舞厅里面,真是怪闷的。 “李先生是热了?”那边的慕莺时正巧回头,“要不要吃些瓜果?” 舞厅里灯光昏暗,李风辞睁眼,模模糊糊像是看见了几年前那张脸。 ——我们这么有缘,一定会再见的,你要记得我呀! 他低笑一声,没有理她,倒是拍了下搂住她的男人的肩膀。 “我有些疲,先回去了。” 男人闻言起身送他:“李先生可尽兴了?” 李风辞张了张嘴,最终意有所指似的望向慕莺时。 他挑眉:“陆爷这样厚待,我自然是尽兴。但如果陆爷能割爱,让我今夜带走慕小姐,或许能更尽兴。” 4. 上海的路面修得好,车开起来不颠簸。可慕莺时坐在后座还是觉得不舒服,胃里一个劲儿地翻,像是有团火在烧一样。她一下一下地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好不容易好些了,却不料李风辞一个急刹车—— “唔!” 慕莺时飞快地捂住嘴,生怕自己会吐出来。 李风辞通过后视镜瞟了她一眼:“晕车还是喝太多了?” “都有。”慕莺时闭着眼,脸色惨白。 闻言,他开慢了些。 随着时节入冬,这夜里也越发冷了。但慕莺时开着窗户靠在那儿吹冷风,吹得本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你刚刚喝了那么多酒,还是不要吹风的好,免得第二天头疼。” 慕莺时笑了笑:“现在我的脑子已经疼得要炸开了,这凉风吹着还能稍微好受些。您看,眼下这么难受,好不容易有东西能缓解,谁还管什么明天。” 这话说出来带着酒气,醉话一般,听在李风辞耳朵里却别有深意。 他想凝神开车,但一想到她就坐在他身后,便总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 “你怎么会去……” 这话李风辞没想问,是它自己从他嘴里溜出来的,他说到一半就收了声。 慕莺时睁开微红的眼,斜斜看向握着方向盘的李风辞:“嗯?” 李风辞抿了抿唇:“我说,回去的路上你怎么不唱歌了?” 慕莺时一愣:“上将想听我唱歌?” 李风辞点点头,惹得后座的人一阵轻笑。 “上将的喜好真是别致,旁人听我唱歌,都叫我闭嘴,您倒还惦记上了……唔!” 李风辞这一脚刹车踩得比方才还突然,慕莺时差点儿没忍住都吐了。她脑子里那团糨糊熬得更稠了些,几句责问就要出口,却在瞬间换成了笑。 “多谢上将好意,但我坐不惯车,不如我自己走回去吧。” 李风辞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下车为她开门。 慕莺时被晚风一吹,整个人清醒了些,倒是比坐在车上舒服。可李风辞却没有坐回去。 “上将?”“我陪你走走。” 慕莺时按了按额角:“还是不麻烦……” “不麻烦。”李风辞回得斩钉截铁,“正巧我也不想开车了,停在这儿也方便。你家住哪儿?” “我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远。”慕莺时低头看着脚下,“上将方才开反了。” 李风辞微顿:“怎么不早说?” “我上车时就说了,但不晓得上将那会儿在想什么,应一声就往另一边开。和着之前上将与陆爷说的那句话,我还以为您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她眨眨眼,“原来是我会错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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