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渴想差不多是事实啊,他确实不睡觉。《蝴蝶雪线》的拍摄几乎是硬生生插进了陈若渴接下来几个月的安排里。所以每次他都是上戏前一秒赶到片场,结束立刻走人。 国内戏份不多。剧组借了某个大学的一个课室和图书室当拍摄地。陈若渴下保姆车,挤过跟上来要签名的学生,匆匆跑上楼。妆发师引他先去换戏服。他这次饰演的一个快毕业医学生,因为在图书室偶然看到蝴蝶女的传说,开始每日做梦梦到蝴蝶女飞过。医学生于是搬了所有能够找到的文献资料,开始认真研究起蝴蝶女曾经有可能飞过的线路。 陈若渴拎着服装师递过来的短袖衫,说:“我不穿这个。” 服装师愣了下。陈若渴自顾自坐到了化妆间位置上,说:“就穿我自己的常服也可以吧?我时间比较紧,换服装也需要时间。” 大家都没敢提出异议。陈若渴自己穿着卫衣长衫,看起来也像是普通大学生的妆扮。 疯狂的医学生最后绘制出了蝴蝶女可能飞过的路线,她到过肯尼亚,然后沿着赤道线一路往西,经过刚果、赤道几内亚,到过加那利群岛,最后是不是降落在欧洲大陆最西端不得而知。 陈若渴要保证自己尽量少NG,然后再下戏去赶下一个活动。他穿过走廊的时候又被学生簇拥住,陈若渴接过本子签名。下课后,走廊上走来蹿去的人,他没有尽头地站在那边签自己的名,签到后面,真的好厌恶那个名字。陈若渴转头和大卫说:“我去厕所。” 他快步躲进了厕所隔间。陈若渴靠在隔板上发了会呆,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小的瑞士军刀。陈若渴和心理咨询师说:“有没有人会有那种感觉,觉得身体里有一个巨大的脓包,好不了也挤不破。我想划破它,划了果然舒服很多。” 陈若渴拉起自己左侧的袖子,上边细细密密列着如针线般的刀痕,有一段时间的会结一层薄薄的痂,新添的还会泛红,划下去之后,伤口会发热,会涌出血,继而才会感到痛。痛好让人安心。 陈若渴又靠了一会,拉下袖子,走了出去。 他跟厕所门口的学生擦身而过,学生转头惊讶地说:“陈若渴!” 陈若渴礼貌笑笑,走向等着的大卫。 - 何家好接住走出厕所的安楚楚,有点嫌弃地说:“你身上都是呕吐物的味道。” 安楚楚假装呕了一下,何家好差点想把她扔在地上。KTV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安楚楚一定要待到包厢时间的最后一秒。何家好坐在点唱板边上,翻来翻去,点了一首《情人知己》。安楚楚眯着眼睛,说:“中年男人何家好。” 何家好只是让乐音放着,没有去唱。他和安楚楚沉默地靠坐在卡座上。安楚楚开始流眼泪,不知道在哭什么。何家好没头没尾问她:“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只是待在他身边做一个好朋友,可以吗?” 安楚楚哭着说:“不会痛苦吗?” 何家好沉默下来,耸耸肩说:“不贪心就不痛苦。” 安楚楚头发凌乱,口红满脸乱飞,半躺下来睡了过去。何家好捏着手机,手机屏幕熄灭又摁亮。他看着陈若渴最后发给他的那句话。小城市唯一的KTV已经十分陈旧,叶倩文的歌声里都是杂音,何家好在装潢得浮夸又敷衍的包间里点开手机,发过去了一句:“可以啊。”后边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第21章 蝴蝶飞不过雪线(二) 到肯尼亚的内罗毕,剧组因为经费紧张,在郊区找了间破旧别墅。陈若渴白天起床,要放过去一点泥沙水再接水刷牙洗脸。七月的内罗毕天气还算舒爽。医学生背着自己巨大的旅行包,逢人就用蹩脚的斯瓦希里语问当地人:“蝴蝶女?” 当地人以为是疯子。他也确实是个疯子。 陈若渴下戏之后,自己在市区闲逛,和当地的翻译进了一间巫师馆。巫师盯着他坐下,忽然在他眉间点了一下,说:“你有劫难。” 他继续说:“要破劫,可以带两个我这里的银手环走。” 一同跟来的花姐翻白眼说:“全球的江湖骗子是不是都是这个套路啊。”她拉着陈若渴出了门。 但是第二天回国前,陈若渴回去找巫师买下了那两个银手环。手环内侧刻着看不懂的语言。他又要飞十几个小时回国内参加一档访谈节目。陈若渴在飞机上捏着其中一个手环想,如果劫难是空难呢。如果他现在从空中摔下去,粉身碎骨,那日程表上那些满当当的事务终于与他无关了。但是飞机平稳飞行着,安全降落在首都机场。 陈若渴坐在车上的时候,就有妆发师开始给他补妆。陈若渴继续背着采访稿。妆发师忽然说:“渴哥,你手上的银手环拿下来一下哦,和你今天衣服的风格不搭。” 陈若渴乖乖把银手环取下来,交给她。他想,这样会有劫难吗,是车子失控,还是待会演播厅起火。不管哪一种,身边都会有人陪他送死,真不应该。 进演播厅前,陈若渴忽然转头把自己的手包交给大卫,说:“里面还有一个银手环。” 大卫疑惑道:“需要我保管?” 陈若渴说:“需要你带给何家好。” - 何家好接过银手环,大卫没从车上下来,他说:“我还得赶回去。这个渴哥给你的。” 何家好懵懵地拿着手环左右看了下,顺手戴在左手上,进了饭店。 安楚楚前几天给何家好介绍了一个男生认识,也是本地人,比他们还小几岁,互相听说过,但不熟悉。何家好去见面地点,男生已经在了,穿着工作用西服。何家好忽然有点局促。他走进去,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就僵在那坐了会。何家好抬头,看到男生脸上灰褐色的小痣,和陈若渴脸上的很像。 何家好忽然脱口而出:”你看过《杀死谣言》吗?” 男生疑惑了一下,说:“你是,喜欢看电影?” 何家好说他以前是电影学院毕业的,但是现在是个饭店老板。男生来了兴致,两个人开始聊起来。 后来男生点点头,兜回来说:“所以你最喜欢的一部国产片是《杀死谣言》吗?” 何家好摇头,说:“不是。”他的观影量还算大,《杀死谣言》虽然有获国际大奖,但并不是他心中最好的那一档国产片。有些作品是这样的,和人一样,有瑕疵才显得更像个饱满立体的人。《杀死谣言》的优点是陈若渴,缺点是陈若渴。何家好觉得自己每回说起《杀死谣言》其实是在说起陈若渴。 他朝对面的男生笑笑。 - 花姐说陈若渴的演技真的好了不少。他能立刻切换那个单纯又痴颠的医学生。花姐坐在监视器后边和副导演说:“也可能他有单纯痴狂那一面,只是我们不知道。” 最近大家拍完一天的戏会一起去逛每天的河边市集。陈若渴站在一个木雕摊边看了很久。他把每个动物木雕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有些动物是他从未见过的,他随时会拿起一个,问摊主:“这个是什么?” 摊主说:“疣猪。” 陈若渴哦一声,又放回去,举起另一个,问:”这个呢?” 摊主说:“猫鼬。” 陈若渴喃喃自语说好酷。他挑了两个带回住处,第二次去逛,经过的时候又停下来问,然后再买一堆。到最后,摊主几乎是买一送一给他。陈若渴抱着一堆稀奇古怪的木雕,开玩笑说:“蝴蝶女有吗?” 摊主愣了下,说:“三天后来这里,做给你。” 三天后,陈若渴去河边市集,那个木雕摊已经不在了。陈若渴到处转,摊位没有搬地方,就是不在了。陈若渴问附近摊位的摊主这个木雕摊怎么会突然不在了。摊主们说:“不知道。”陈若渴只得作罢。 他回国的时候,挑了一只漂亮的黑斑羚放在行李箱里,然后让大卫寄给何家好。 三天后,何家好在饭店前台收到一只来自肯尼亚的黑斑羚木雕作品。盒子里没有其他讯息,总之是送给他的。何家好把那个木雕就放在了收银台前。 关店回家的时候,何家好把木雕带回了公寓。他把它放在了房间的床头柜上。何小满来公寓,拿起来玩了一阵,把木雕摔在了地上。何家好捡起来的时候,黑斑羚掉了一个角。他还是把它放回了原位。 - 陈若渴跌了一跤,剧组人员过来扶起他的时候说:“你的手流血了。”陈若渴的卫衣袖子上沾了血迹。摔一跤还不至于这样。 下了戏之后,花姐拉了一下陈若渴的袖子,她把袖子又放回去,递了支烟给陈若渴。她打了个冷颤,陈若渴侧臂上的刀痕已经像毛线团一样缭乱,有些伤口沾着没割干净的皮肤组织,割深了的地方像一只皴裂的眼睛诡异地盯着发现的人。 花姐吸了口烟,叹口气说:“你记不记得我们拍那部小镇电影的时候,因为不满导演乱发脾气,你也发脾气。当时我想,嚯,这个毛头小子真的青涩得不知天高地厚。这几年你那些负面消息我也有看到过,我知道这个圈子不好混。陈若渴,如果人累了要记得休息。” 花姐拍拍陈若渴的肩说:“我说真的,如果时间太紧张,我这部戏不拍也可以的。” 陈若渴点了烟,抽了口,说:“我又没事。” 他的手机叮了一下,何家好忽然传了那张掉角黑斑羚的照片给他,问说:“你送的吗?” 陈若渴咬着烟回复:“对。” 何家好发过来问:“你最近怎么样?” 陈若渴又吸了口烟,说:“不怎么样。”
第23章 蝴蝶飞不过雪线(四) 原来溺水窒息是这样的感觉,海如同一张大网。这样才对啊,陈若渴后来想,地球上有百分之七十的海域,海才是真相。他在海里看到自己左手戴着的银手环,于是想到了何家好,但是一切转瞬,然后只剩被剥去氧气之后的痛苦。 好痛苦,妈妈。陈若渴闭起了眼睛。为什么在那么拥挤的市集,你不拉我的手。为什么每次你会忘记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来接我。你知道后来我发现,下午六点交班的保安会用同情的眼神看我。妈妈,后来我成为了大明星,很多人喜欢我,但是那么多喜欢都不能够接住我。我充满恐惧地知道,他们迟早不喜欢,我迟早被剩下,就像现在这样。 陈若渴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头很痛,天花板空荡荡,失去焦点。陈若渴尝试动了动自己的手脚,他被拉到陆地上了。 很快有医护人员冲进来给陈若渴检查各项体征。大卫在病房边远远看着。医生走掉后,大卫说楼底有好多粉丝在守着。陈若渴恍恍惚惚,话只能听懂一半。住院那段时间,基本都是这样。 工作室替他找了更好更专业的心理治疗师。但陈若渴一开始都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呆滞地坐在心理诊疗室的沙发上,感觉喉管里仍有苦咸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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