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个抬手给烟的动作。 上一次他演的是一个近三十岁,稍显成熟的男子,给烟的时候,拇指和食指捏住烟,手往上抬了抬,姿态非常老练,显然是个老烟枪。 而这一次他演的是一个年纪更轻一点的青年记者,他食指与中指夹着烟,反手递向一旁,这是年轻男孩下意识做出来的带着点劲儿的动作。 金宵晨没有反应过来要搭戏,薛笑面对的是一团空气。 但他好像看到了李学明的毫无反应一般,从胸腔里笑出来一声,索性将烟塞进了李学明的指缝里,扬了扬下巴,语调随意地说了句:“我去那边看看陈涛。” 非常短暂的一出戏,非常简明的一句台词,却被薛笑前后演出了截然不同的感觉。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薛笑收了戏,看向那位老师。 他问:“这样演,老师你觉得可以吗?” 老师:“……” 悄无声息的,他的胳膊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是因为薛笑那惊人的演技天赋,而是因为一些别的…… 薛笑的瞳色是非常纯粹的黑珍珠一样的颜色。 他的肤色白皙,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是温和漂亮的那一挂,并没有攻击性。 就连这一刻,他也只是看似很文静地站在那边,说话语调沉着礼貌。 可是那种毫不避让的直勾勾的眼神,那种非要撕开你的面具掰过你的肩膀逼你和他一样坦诚面对的态度,那种对演戏的专注度和较真劲儿—— 这一切都太具备攻击性了。 老师不由咽了咽口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顺着这个台阶走了下来,皱了皱眉头道:“……可、可以稍微再张扬一点。” 话说出口,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道:“我说得直白点,这部电影名字叫做《螳螂》,你们应该记得,这里的螳螂指的是兰花螳螂,是陈涛在家里饲养的一种宠物。” 赵冬和金宵晨赶紧放下了拦住老师离开的手,认真听了起来。 “兰花螳螂是很会伪装的一种昆虫,伪装也是陈涛与张扬二人身上最鲜明的特色。这段剧目里,陈涛已经撕下面具了,但张扬还在伪装,那要让观众们真切体会到他的前后差异,要让观众感到惊悚、恐怖,就一定要把他前期的形象鲜明印到观众的心里。” “你这个角色要以阳光的姿态跳进观众的心里,到了最后撕开面具的时候才足够黑暗,懂吗?” “懂了。”薛笑这回倒是乖乖点了点头。 他按照老师的说法,重新演了一遍。 老师的背上都是汗,他点点头,故作严肃:“这样差不多,这部分就过了,往后吧。” 他看着面前这个一门心思投入到排戏当中去的青年,心里忽然有些没底。 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前一刻还剑拔弩张,后一秒就秒变乖乖牌的? 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啊? 就这种直来直去的脑子,还有这不得了的表演能力,他再怎么使法子也…… 老师暗暗瞥了范学一眼。 薛笑想得很简单。 让他妥协? 死、都、做、不、到。 反正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是绝对做不到的,真走投无路了……那也到时候再说吧! 薛笑就是头铁,他爸小时候就说过他浑身上下都是软的,就头最铁。 当年小小的薛笑还不懂自家老爸为啥这么评价自己,现在他捏紧拳头,自己认了! 这老师对他们组的态度明摆着奇奇怪怪,刚才说他演得不够贴合也明显是在撒谎,薛笑只是提出了一下质疑,对方就恼羞成怒上升高度。 他难道还要道歉吗? 当然了,自己闹出来的场面自己收拾,薛笑就决定用他的演技转移全场注意力! 看,他成功了,他的演技还是可以的! 而一旁围观的范学三人没能等来撕破脸的剧情,感觉就像一个喷嚏都快出来又被憋了回去,只觉得现在这场面看起来又自然又莫名其妙又和谐又诡异至极! 等到薛笑这个角色被扒完,他们都吐血了。 这也行?! 薛笑施施然退到了一旁,老师颇有些狼狈地摸了摸鼻子,对赵冬说:“你就是陈涛是吧?你过来,我们加快速度,争取在吃中饭前结束,下午你们就自己排练去。” 赵冬的性格就比较合这老师的胃口,非常“懂事”。 当老师说要把陈涛这个角色也调整一下的时候,赵冬仅愣了一下,就笑着说:“好勒,老师您说。” 这出剧目中有一个场面是原作的经典一幕。 当李学明和下属分析出,楼下躺着的那具尸体很可能根本不是真正的连环杀人犯,他们找错人了之后,李学明忽然动了动手指,注意到了指间的这根烟。 这根烟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混混陈涛和他师父是认识的。 就在两个月前,他师父当时正在查另一起命案,案发地点是在一家ktv,当时陈涛在这家KTV做保安,他师父便找陈涛问话。 陈涛是个混不吝,嘴里没几句正经话,当时他给师父递了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根,吹出了一个烟圈,不经意间说出来的一句玩笑话,让他师父突然想到了一条关键线索,锁定了嫌疑犯。 可当他师父带人冲上楼时,嫌疑犯自知无路可逃,已先一步上吊自杀,彻底死亡。 李学明看了眼此时楼下绑架犯的尸体,忽然浑身发冷,然后他又看了眼手中的烟,想起了他们之前对连环杀人犯的侧写。 那是一个极其擅长伪装,为了挑战,为了刺激,甚至会主动接触警察的人。 他很聪明,善于布置、设计,绝不会简简单单就举手投降。 而他师父曾很惋惜地说过,那起命案的嫌疑人留下来的物证显示着对方似乎知道A市当时正在发生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谁,可惜他死了。 可惜他死了。 不远处,咬着烟给陈涛解开脚上绳索的张扬发现,面前这个人忽然停止了颤抖,平静了下来。 他笑着说:“终于冷静下来了?看你平时胆子这么大,其实也不怎么样么。” 说着,他转过头去看陈涛的脸,镜头也随之一转,打在了陈涛的脸上。 这个男人侧躺在地上,一张粗糙硬朗的面孔,头发略长,因为汗水和脏乱拧成了一缕一缕,垂在了他的眼睛前面,挡着他的视线。 下巴上长出了胡渣,嘴唇干燥起皮,这个男人怎么看怎么狼狈,怎么看怎么肮脏。 而他那凌乱发丝后头的,那双总是吊儿郎当的眼,不知何时正阴冷湿黏地,直勾勾地盯着李学明和属下的背影。 听到张扬的话,他那漆黑的眼珠子一转。 就像是蜥蜴转动了眼珠。 他对着张扬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抹笑。 …… 这一幕当初在电影院吓哭了不少小孩,“沈亭言 吓人”还上过热搜,笑死了不少网友。 老师对赵冬说:“范学和沈老师的身材气质都很像,所以我就让他沿用沈老师那一套演法。你呢,虽然个子够,但身体还是稍微偏瘦了点,咱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改一改演法,把陈涛这个角色演得再阴暗悚人一点。” 他自己做了表演示范:“背微驼,要比原作的陈涛还要颓废、肮脏,你就是那只最善于伪装的虫子,当伪装褪去了,观众们会发现你比他们想象中的那个陈涛还要阴暗、扭曲。你就笑,一直笑,张扬当你还在害怕,问,还在发抖呢,看你平时胆子这么大,其实也不怎么样么。” 老师点了点薛笑,示意他这个地方得改词。 薛笑不动声色地听着,动笔写了两下。 而赵冬不时点点头,听得很认真。 他按照老师说的又表演了一遍,老师强调:“可以笑得再夸张点!” 赵冬就躺在地上一个劲地笑。 老师:“再夸张点,不要怕浮夸,你在这里是要吓到观众的!” 躲在墙另一边的范学他们竖起了剧本,看着赵冬那满脸扭曲的模样,屏不住全都偷偷笑了出来。 而老师恍若未闻,对着赵东说:“对,就这样,记住了吗,到时候上台就这样演。” 薛笑盖上了笔帽。 直到下午一点,老师终于结束了他的课程,离开了教室。 金宵晨道:“那我们是先巩固巩固,还是先去吃饭?” 薛笑看了眼满屋子的镜头,对他们招了招手,走出了教室外面。 薛笑扭头想对赵冬说话,一扭头就对上了跟拍摄像师的镜头,话又憋了回去。 他回过头,一路往外走,赵冬和金宵晨也默契地跟着。 薛笑加快脚步开始小跑,他俩也小跑,摄像师也小跑。 一路跑到了外面炎热的太阳底下,薛笑刹住了脚。 眼看着是甩不开这位摄像师了,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赵冬,深呼吸一口气。 赵冬伸出手:“笑啊,委婉点!” 薛笑那漂亮的小嘴里蹦出了一句非常清脆悦耳的:“报看!”
第10章 赵冬狠狠抹了把脸。 很好,至少不是“不好看”,而是“报看”,这孩子他有在努力委婉了…… 金宵晨则呛了出来。 刚才老师调教赵冬那一段他其实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毕竟不是专业演员,不好说他是不是专业素养不到位才会理解不了高雅的艺术…… 薛笑拧着眉头道:“赵哥,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吧?” 赵冬还未说话,金宵晨看了眼他们身后的摄像大哥,赶紧回头,压低声音道:“我们这样不好吧?” 他们要是甩开了摄像师倒也算了,可现在不是没能甩开么! 这一切都被镜头记录着,他们但凡有点违抗老师的意思,到时候剪辑出来都会很尴尬的啊。 薛笑抿唇。 金宵晨的顾虑他明白。 如果只牵涉到他自己也就算了,可他现在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会牵涉到一整个小组,薛笑自己多少也会有些顾虑。 可这镜头明摆着是躲不掉了,话不直说也不行啊,难道还要浪费一整个白天时间,等到晚上关麦了再偷偷摸摸说? 像刚才那样的表演,他们要怎么拿出去给观众看? 赵冬的性子比两人稳重很多,金宵晨下意识看向他,想看看这位老大哥有没有更稳妥点的想法。 赵冬侧首瞄了眼镜头。 摄像大哥稳稳托着那台机器,他们看不到摄像大哥的眼睛,只能看到那黑洞洞的镜头,感受到那机械的视线。 镜头这东西,演员真是成在于它,毁在于它啊。 赵冬不免叹息。 回过头,他说道:“笑,说说你的想法吧。” 金宵晨一脸惊讶。 薛笑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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