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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远峰终于吃完了他的杯面，他拿起平板看了看气候局最新发布的云层和大气压，然后走到常山身旁：“要拍就快，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会起风，风速有可能会超过容错率。” 常山没听懂，但也不敢怠慢：“容错率？” 甄远峰点点头：“瞬时风速超过50km/h的话火势就很难预测了，到时候只能立刻灭火。” 周围待机的消防部队已经准备好高压水枪随时准备灭火，火势蔓延到其他楼的可能性不高，但不是零。甄远峰尝试着跟常山解释道，话说一半，来自西边的阳光彻底消失。 “太阳落山了，就是现在了。”常山朝甄远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能不能站在我旁边？风速要是超过了你预想的情况，你就拍拍我的肩膀。” 甄远峰注视着常山的双眼，随后又转过头去看在大楼里待机的演员们，最后和远处的商陆对视了一下。“好的，我明白了。” 近距离看电影拍摄现场绝对是甄远峰人生当中第一次体验，他看着每个人脸上的全神贯注，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全场安静！”常山和录音师一起扯着脖子喊了一轮，然后纷纷戴上耳机，坐在监视器前盯着屏幕。 “开机！”常山抬手转了转手指，“Rolling。” 得到摄影师的反馈信号并且看到无人机起飞之后，常山朝场记给指令：“板儿！” 场记带着场记板冲到主镜头前，跟焦员确认镜头已经聚焦到场记板上之后，场记报出镜头信息，立刻打板，跑出了镜头范围内。 常山和录音师对视着点点头，前者最后说道：“Action。” 由于饰演角色的人几乎都是外行，所以对拍电影这事儿没有正确的认知，以为拍电影都会这么紧张，于是也就见怪不怪了。但是对蒲薤白而言，这绝对是自己那算不上是非常职业的职业生涯当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场戏了，他在听到常山的“Action”之后心脏甚至漏了一拍，身体和表情都是按照彩排时养成的习惯在活动，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即兴的加戏。 他在听到脚下传来的真实爆炸声之后，大脑变得空白起来，跟着主演的警察一起跑出大楼，一边跑一边回头，回过头却想不起来这时候角色应该在思考什么。 虽然想不起来角色应该想什么，但是薤白真的无法控制地担心起还留在大楼里的商陆的安全。 开机之前商陆还在跟他做着深呼吸的姿势，带着一丝安慰的笑意，传达给自己“不要担心”的心意。 薤白突然想起常山的种种嘱托，记起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表现出对商陆的担心，而是要更多强调焦虑和茫然。他终于能够控制住表情，跑到指定位置之后余光看到有摄像机在慢慢贴近自己的脸。 周围到处都是摄像机，所以从薤白的角度根本看不见楼口的情况，但他还是要表现出能够看到那里的样子，并且多了一些摸着腰间的枪的小动作。 说台词的时候，薤白摘掉作为道具的蓝牙耳机，凑到主演警察的耳边低声念叨着。 麦克风就悬在距离他们很近的位置，在他们说完台词之后迅速离开，之后有无人机过来航拍了一轮。 第二声爆炸音响起之后，众人几乎是本能地被吓得浑身一抖，之后纷纷朝楼口看去。 主演警察按照台词低声骂了句“艹”，然后人就要往前冲。 薤白拉住主演的手臂：“你特么不要命了吗？” “你特么跟我说什么？”主演愤怒地转过头。 这人虽然是外行，但毕竟是本色演出，那个呵斥的语气还真就把薤白给镇住了：“您……不要命了吗？” “陈队！黄一石出来了！”旁边的另一位主要配角踩着秒数喊出台词。 薤白被主演拖着走到靠近大楼的位置，途径了两架跟拍的摄像机，最后终于能看清楼口的情况。 火光照亮了整栋楼，商陆手里握着一部手机，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外面走来，背后的火光像是在配合商陆的脚步一样席卷着蔓延开。 “黄一石！放下手中的东西！”主演举起双手向商陆靠近，“我对你没有威胁，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明白吗？” 薤白皱着眉尽力露出不含担心的焦虑表情，随后手搭在枪上，拨开皮套的扣子。 “陈警官的部下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呢。”商陆面无表情地说着台词，说着，头歪向一侧，空洞地环视全场。 那个眼神简直能将薤白瞬间拉回到一年前直面真正的罪犯黄三石的那一刻，让他不由得战栗起来。他回忆起当初面对黄三石的心情，想要拯救但又畏惧，当畏惧战胜了善良的那一刻，驱动他继续向前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正义到底是什么？ “真好啊，你们站在正义的那一边。”商陆再次按着手机屏幕，几秒过后第三声爆炸轰隆响起，整栋楼都变得摇摇欲坠起来。“但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就是罪恶的吗？同样是为国办事，为什么他们就必须得死呢。” “陈队，击毙吧，楼里还有我们不少兄弟，再这么炸下去……”旁边的配角单手按着蓝牙耳机，说着台词。 “黄一石！你父母没有必要死，你也没有必要。把引爆器给我，我带你帮你父母讨回公道！”主演警察怕是在商陆的引导之下入了戏，吼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像是排练时那种念台词的感觉，仿佛面前真的有一个他想要拯救的人。 顺利的拍摄至此，忽而从南方刮来了一阵风，不算非常猛烈，但足够让人感觉得到。 现场的消防人员开始紧绷起神经，而甄远峰也在这个时候抬手拍了拍常山的肩膀。 虽然拍摄进入最关键的白热化时期，甄远峰也多少被大家的情绪感染到，但他毕竟是理性至上的人，在判断接下来风速会大幅度提升的那一刻，考虑到商陆和一些工作人员的命，他还是靠谱地给常山发出结束信号。 但常山却抬起头来向甄远峰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 甄远峰很少会从一个人的眼神当中看出多少种情绪，但这一刻，他明明白白地看懂了常山地恳请和不甘。 不甘当然是不甘了，投入的钱只是很小的一方面，其他的精力和心血才是最难复刻的，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却因为一个小小的自然现象而不得不收手，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不甘吧。 无论是谁……甄远峰看向监视器里商陆的表情，他心里还是有些惊讶的，没想到日常里嬉皮笑脸、无忧无虑的傻小子居然也能露出那样叫自己感到陌生的表情，还有平时只要看向商陆就肯定会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温柔感的蒲薤白，在镜头中竟然也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这现场的每一个人，都在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全力以赴，无论是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场记，还是高高举着麦克风的录音人员，又或者是忍受着高温的摄影师、举着打光灯一动也不敢动的调色师、控制着无人机飞行轨迹的技术员……所谓的电影，不仅仅是导演和演员的努力，所谓的艺术，也绝不是用来讨好观众的美好画面。 甄远峰第一次从科学之外的一件事情当中感受到了愉悦和刺激，他抬起食指，同时朝常山比划着口型：“最后一分钟。” 常山充满感激地点点头，紧接着立刻转过头继续盯着监视器。 而给出“一分钟”承诺的甄远峰，则是离开了人员密集的拍摄前线，朝消防那边跑了过去：“B3、B6、C9、D2这四个区域可以开始灭火了。” “只灭这几个区域根本没办法控制火势啊！”消防队的队长已经急疯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紧急叫停了。” “可以控制，至少火不会卷出来，”甄远峰厉声命令道，“按我说的做，出了人命我负责。” 消防队真的很想反驳一句“你特么算老几”，但在甄远峰的威慑力下，还是不受控制地行动起来。 四个区域并不在镜头范围内，但是灭火的话会让大楼承重的钢筋迅速降温，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保证大楼不塌。 不过实际上这个措施根本撑不了太久，满打满算五分钟，但风险太高，所以甄远峰在心里计算着时间，弹性控制在三分钟之内，但和常山说的时间则是一分钟。 一分钟拍完，两分钟撤离，绝对安全并且时间富裕。 甄远峰看着远处常山举起拳头准备给商陆最后一个“被击毙而倒地”的手势，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其实当时的商陆恐怕是全场最没有入戏的一个人，他在楼口站着，后背被高温烤得从没有知觉到如同针扎一样疼。他为了抑制住在感受到难忍疼痛时本能会露出的表情，只能调动起所有脑细胞来控制面部细节，所以表现出来的效果就成了空洞且带有一丝绝望感。脑子里的台词被他咬牙切齿地说出口，一切节奏都是按照大脑中的计时器控制着，但从某一刻开始，他觉得后背感受到的温度已经让他觉得恶心了。 好像五脏六腑都在承受着烧烤时炭火上的温度，撒上一把孜然就可以出锅了，商陆的大脑开始断断续续地神游，终于坚持到了常山举起拳头，这个手势落下的话，自己只要演绎出脑袋中枪身体倒地，就可以逃离火海了。 他曾亲眼见过不少人中枪倒地，模仿起来并不算难，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本人已经被烤脱水了，现在是真的随时都能昏过去。 于是当常山的拳头落下那一刻，众人就看到了将来被写进演技教科书里的“中枪倒地”镜头——商陆的头朝西侧用力一甩，由头为重心、整个人脱力栽倒在地上，摔得是结结实实。 常山激动得攥拳无声地称赞了一句，并且心里默默地吐槽“这小子还真是会演被打死的戏”，他看着几个摄影师快速凑近商陆的身体，在火光下近距离给商陆全身录制了一段特写，这个长镜头片段才终于算是拍摄完成。 “Cut！”常山喊完，跳起来鼓掌，然后大声吆喝，“快跑快跑！起风了，楼要塌了！” 时间稳稳地掐在两分钟以内，正如甄远峰所推测的那样，大楼并没有坍塌的迹象，消防队员在听到“CUT”之后迅速冲到前线开始灭火，火势也得到了控制。 除了消防员，其他人都是朝着远离大楼的方向跑着，工作人员平均一人扛着四样器材，逃命的时候跑得速度尤其快，好像每个人都有着参加田径比赛的潜力似的。 但唯独蒲薤白一个人是逆着人群朝大楼跑着，只因为他没看到商陆从地上爬起来。 “诶诶你干嘛去。”常山看到薤白要冲进消防大队，吓得火急火燎地伸手拦住他。 “商陆呢？商陆已经撤离了吗？”薤白急得眼神都没法聚焦在常山脸上，而是四处张望着。 “消防过去了，会把他带过来的，这你担心个什么啊。”常山拉着薤白，朝安全的范围退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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