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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喜欢一意孤行的人，他也从来不讨厌和其他人交流或者一起玩耍，他更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脑子有点儿特殊的人。可惜只是他一厢情愿地认为罢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把他划分到奇葩的行列，当着他的面儿窃窃私语着。 小学他只用了四年就毕业了，教他的数学老师推荐他到全市最好的中学去考天才班。 他去了，然后被录取了。 所以十一岁那年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是传说中的天才，并且自己拥有很多同类。 甄远峰当初所上的天才班并不像如今这样用四年完成从小学到高中的全部课程，他还是小孩儿的那个年代，学校更加注重素质教育，所以说是天才班，也不过就是初中高中五年制罢了。 班上年龄最小的同学只有七岁，笔还抓不稳呢，就能够写出复杂的逻辑推导，听说是从一岁开始就受到了压缩包一样的教育，所以除了做题之外，那个七岁小孩儿什么都不会。 他们年龄大一些的，就要负责教育小孩儿该怎么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服。在看着七岁的小孩儿把鞋带捆绑成死结的那一刻，大家的脑海里都浮现了一个问题—— 他们真的是聪明人吗？ 天才真的是像大人所说的那样，是一种上天赐予的无与伦比的礼物吗？ 十三岁那年，甄远峰在高一的班级里见到了破格被录取的韩建涛的那一刻，第一次对自己高智商的优势产生了质疑。他觉得韩建涛有一些……他们天才所没有的东西。 这就让韩建涛变得格格不入起来，所有高智商的小孩儿都讨厌他、嘲讽他、排斥他，这种现象在韩建涛被迫出柜之后开始变本加厉。 小孩子哪懂什么叫善良什么是恶意呢，他们就只会顾着自己开心而已。 为了成全这群天才的开心，韩建涛就成为了“牺牲者”，从高二下学期顶着一脸的淤青来上学那天开始，每一天都不得不独来独往着。 可是韩建涛依旧是国家级三好生、优秀学生干部、学生会主席，依旧会有一些政治家的孩子们在食堂向他打招呼，依旧会得到全体老师的特殊照顾。 甄远峰突然意识到，那个天才班的孩子们所瞧不起的韩建涛，的的确确是在被与他们不同的阶级的人捧着。也许天才就是所谓的上帝的宠儿吧，那么相对来说，韩建涛就是社会的宠儿，一定要对比的话，甄远峰会觉得韩建涛更厉害一些。 毕竟大家只要活着就看不到上帝，但想要活着的话，就必须要遵守社会秩序啊。 “这道题你忘记考虑摩擦力了。”甄远峰很清楚自己不是一时兴起，他从来就没有一时兴起这种感受，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淡，平平淡淡活着的他，平平淡淡收获了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得到的奖项，并且平平淡淡地做出了一个“和韩振涛成为朋友”的决定。 高二下学期，四月中旬的一个礼拜三，物理课结束之后的课间，甄远峰走到第三排第四列，伸手指着韩建涛的物理练习册上一道普普通通的力学题。 韩建涛抬起头，露出甄远峰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甄远峰如今回忆起来的话，会觉得当时的韩建涛可能很吃惊。 那当然是要吃惊了，毕竟作为同学这么久了，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话。但是甄远峰没有太多其他的感受，只是在第一次认真看了看韩建涛的长相之后，觉得对方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漂亮而已。 要让甄远峰来形容的话，韩建涛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普通通的十几岁少年，不会给人任何压迫感，同样也没有任何的亲切感。甄远峰稍稍感到一丝失望，与此同时又松了口气。 他喜欢在课间给韩建涛讲题，通常是韩建涛来选择一些不会做的题，偶尔也会有甄远峰出的高频题。两个人除了讲题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交流，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一天又一天，等待着下一次考试的时候韩建涛能够稍有长进。 直到韩建涛成为年级第三的那一天，从来不会聊其他话题的韩建涛突然问甄远峰：“今后你还会继续教我吗？” 甄远峰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你有什么不会的话，随时可以问，反正教你也算是复习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啊？我也不算是帮你吧，一起学习不是挺正常的事情吗。” “你就不怕……有一天我会超越你吗？”韩建涛小心翼翼地说。 甄远峰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怎么可能啊。” 确实没那个可能，甄远峰甚至没有在学业上怎么努力过，他光靠着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金牌就已经能够被报送到清华北大了，继续读高中也不过就是当作放松身心。但是为了打消韩建涛的顾虑，每一次考试甄远峰都会认真对待，只为了能在总分上将韩建涛远远甩下。 韩建涛的确因此而消除了顾虑，并且对甄远峰说：“我前两天突然想明白，我数学一百四是因为我只是一百四的水平，但是你数学一百五是因为……满分就只有一百五了。” “你想通了就好。”甄远峰没有嘲笑韩建涛，只是平静地翻开韩建涛的错题本，然后凑过去想要给他指出问题所在。 就只是凑过去而已，手臂甚至都还没有碰到手臂，韩建涛就像是同极的磁铁一样迅速和甄远峰拉开了距离。 这种现象如果只是发生一两次，那么甄远峰愿意认为这是某种巧合。但实际上这种现象一直持续了一整年，甄远峰终于确信韩建涛确确实实在躲避着自己。 “你为什么总是要避开我啊。”甄远峰在排除了自己身上有异味等等嫌疑之后，终于决定去一探究竟。 韩建涛却给出了让他意想不到的答案：“因为你是直的，你一定非常厌恶我吧。” 甄远峰在大脑中迅速消化这句话，但是这句话除了字面意思之外，他听不懂其中的语气，也看不懂韩建涛的表情。“我觉得这句话里的‘因为’这个词，用得不是很妥当。这之间根本没有因果关系啊。还是说性取向不同的人之间就必须要相互厌恶吗，就像是磁场相斥那样，是一种自然科学定理？” 韩建涛难得没有立刻回复，而是长时间地沉默着。 那次沉默有一分二十七秒之久，韩建涛深沉地叹了口气：“倒是跟自然科学扯不上一点儿关系，只是社会学而已。” “去他妈的社会学，都是一群伪善的傻逼领导者在利用人民。要是世界毁灭的前一天，他们还是要利用我们去给他们制造生存之路，如果我们说不，他们就都该去死了。” “你很讨厌社会吗？” “没有很讨厌，一般讨厌而已。” “哈哈……” “笑什么啊。” “苦笑而已。”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总是要避开我呢？你刚刚给的答案不算是准确的答案吧。” “……如果你不承认那是个答案的话，那大概，没什么理由吧。” “不可能，你在做出选择的时候，一定是有一个理由。没有理由怎么会导致你做出那种行动呢，肯定有一个理由，是什么呢，你不是喜欢男的吗，你就算是想要避开，应该也是避开女的吧。可是你从来没有避开过女的，难道说你一直把你当作女的来喜欢男的？” “不不，停一下，好吧我要说理由了。你不能把人类暴力地分成男女两类，还有很多其他的特性可以分类，我对于并非同类的、对我有威胁的人，都会下意识的避开。这种解释你还满意吗？” “嗯，一般满意。但是对于你心中的关于人类种群的划分方式，我怀有一定的质疑。” “我们能不能忽视掉那些问题，继续来看这道物理题？” “你是想要逃避这种问题吗？” “哎呀，这个重力加速度不考虑空气阻力可以吗？” “你这就是故意转移话题。” 韩建涛立刻用笔写上错误的解题过程，然后夸张地说了句：“不行，太难了。” “你绝对是故意的，犯这种愚蠢的错误，注定了你将来只能是愚蠢的人类。笔给我！真空情况下都不能完全忽视暗物质影响，你特么在地球上就想忽视空气了吗！”甄远峰气急败坏地夺过韩建涛手中的笔，埋头讲题。 韩建涛依旧是跟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过那之后两个人也再没有在学校讨论过学习之外的事情。 高三下学期，韩建涛收到了麻省理工的录取通知书时，破天荒地请甄远峰吃了顿饭。 对那时候的甄远峰来说，好吃的东西不过就是食堂里的炸鸡排而已。 韩建涛就如他所愿地把那顿饭安排在学校食堂，外卖叫来了披萨汉堡，并且鸡排管够。 “今后恐怕遇不到像你一样的人了，这一年以来，感谢你的教导。”韩建涛转着手中的鸡排，对吃得狼吞虎咽的甄远峰说，“你真的很会教人读书啊，说不定将来会成为老师吧。” “我可不愿意面对笨得要死的学生。” “那就……双一流大学的教授？” “我情愿在研究所做研究。” “那就祝未来的甄教授前途顺利。” 甄远峰认为，那一天的韩建涛是真的很开心，一边跟自己一起吃着那些家长口中的垃圾食品，一边跟自己用可乐代酒、一次次干杯。 后来很多年，他们都在同一天相聚，不去餐厅不喝酒，就只是随便找个地方。韩建涛会给他买一听可乐，然后两个人再次碰杯，闲聊两句无所谓的事情。 可惜甄远峰不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到如今都觉得即便是对方没把自己当作朋友也无所谓，只是每一年的一杯可乐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想改掉也没那么容易了。 今年也如此，五月初，天气开始转热的时候，韩建涛约甄远峰一起在高中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可乐。 两个人站在校门前，盯着马路上来往车辆愣神，就在甄远峰还安安静静喝着可乐的时候，韩建涛对他说：“来年这个时候，我就要正式步入我父亲的后尘了。” “怎么说？” “怎么说呢，就是……成为一个政治家。” “娱乐圈已经玩儿腻了？” 韩建涛低头笑了笑，然后喝光了手中的可乐，朝甄远峰晃了晃空瓶子：“不说我了，没什么意义。说说你吧，最近怎么样啊甄教授？”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哦对了，我在科学杂志上看到一片大学生写的论文。我很喜欢，非常欣赏那个学生的观点和思维发生，打算破格送给他一个直博的名额。” “哟，我们的甄教授居然也会有这么欣赏的人啊。” “我有很多欣赏的人啊，像是我们专业的冯树才，感觉他有我当年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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