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空基站,未经允许随意闯入他人宿舍,是很严重的违反军纪行为。 钟易垂眸,伸出舌尖虚虚地刮了下上唇,润了润,声音才不那么紧。 他说:“那人应该是被开除太空军了。” “这是后来的处罚。”费宁突然弯下腰,仰头,从下往上抬眸,去找钟易藏在前额发里的双眼。 钟易只觉得像慢镜头似的,费宁头顶金色发旋突然出现在眼前,随后是对方整张脸上最夺目的眼睛,睫毛是柔软的褐色,眼神却直白,带着戏谑的恶意。 “那家伙摸我床单的手被我扭断了,黑暗中我又踢折了他的小腿。他本来是侦查上的,腿负伤,侦查生涯也就到头了,所以……” “我事先声明,若是做普通搭档、朋友,都可以,我不排斥。但你要是有别的心思,再用那种眼神盯着我看……” 费宁紧紧盯着钟易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别怪我手下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后的费宁:真香。
第4章 这里是,模拟驾驶舱 钟易没有因是新兵而受到优待,太空局势瞬息变幻,太空军里的所有人都时刻处于待命状态。 他与费宁报道后,就被安格斯上校塞进训练室。 战况不等人,没有时间给钟易适应太空军生活。 这是一间独立狭窄的模拟舱,一比一复刻星艇内景。钟易仓促坐在驾驶位,他茫然地朝右侧看去,费宁正不紧不慢靠紧椅背,一瞬间,座椅重力感应系统启动,椅背两侧弹出安全护带,费宁从容展臂,那两条护带恰好贴在他两肩。 费宁左右偏头感受一下,没有不适后,向前伸手,调出操控面板。 “看我干什么,你是主攻击位。”费宁目视前方,他明明没有回看钟易,却知道对方在看他。 头顶传来动静,仓顶打开一个小方口,一根金属光泽的细管伸下来,自动寻找费宁的后颈,随后,肉眼可见的,管口边沿拓展出一圈儿小分岔,像抓手似的,牢牢扒住费宁最下面的颈椎,大约是第七节的位置。 呲。 钟易的耳朵捕捉到了,极其微小的声音。他看见费宁闭眼,眉头短促地紧了紧,稍稍抬起下巴,喉结快速滑动了一瞬。 “你在看什么?”察觉到钟易久久不散去的视线,费宁不满地撇嘴,他忍过“连接”的不适后,朝钟易身前指了指。“绑安全带,准备驾驶。” 钟易朝对方后颈看去,抬起眉毛,反手搭上自己后颈。 “这个,我也要弄吗?” “哈。”费宁见状,觉得钟易茫然无知的表情实在好笑,忍不住挑起嘴角,“你不用,这是异能者的连接,与星艇适配后,协同值能达到百分百。我的异能是超感,能精准搜索敌方,搭载扩散器后,探测范围可以覆盖全基地。” 钟易不由得微微张口,他们空间基地的范围极为庞大,整个质量,几乎相当于三分之一的地球,而费宁的能力可以覆盖这么大的范围,超越他的预期。 “那我……”钟易伸出手臂,安全护带刚好勒住他的双肩,他回头,看向自己面前浮现出一个虚空的半圆体,分出前后左右上下,各个方位的分区。 “呵。”费宁轻笑一声。 两人的座位挨得算近的,只消一方伸出手,便可以够到隔壁座位。 费宁探出上半身,伸长胳膊,用那修长的手,宛若按在小提琴指板一样,轻轻往前推了一下。 他们面前模拟挡风的屏幕突然变化,弹射一般,基站大门骤然打开。 刹那间,跃进二人眼中的,是一片浩瀚无际的星海。 最右侧深暗的星海边际,有一条深红渐变紫色的星云带,里面或许正在酝酿一场风暴,暗潮涌动,白光闪烁,划亮深红,点燃瑰丽的色泽,如黑暗田圃扎根的刺玫,花尖浸着紫。 驾驶舱内暗了下来,屏幕里的光愈发明显,映射出来,反照在费宁金色的发梢,发丝在昏暗中呈白金色,带了点粉。 费宁帮钟易推了一把方向后,便回座位,端端坐着,目光凝在屏幕里,宇宙边际那片星云上。 四周昏暗,听觉被无限放大,从右边副驾驶位传来费宁如丝绸质感的声音。 他对钟易说:“你的任务,就是驾驶星艇,以及……” 费宁带着气音轻笑,似乎打在钟易耳膜,像勾子。 “驾驶与星艇百分百协同率的我。” - 第一次模拟驾驶很成功。 钟易学习能力很强,什么事情,只需要掌握了底层逻辑之后,便能很快上手。再加上他自身超强的专注力,使得他一旦进入状态,便高度集中在驾驶操作上。 结束模拟训练后,钟易能察觉到,费宁对自己的态度似乎缓和多了。 从驾驶位下来时,他看着前面,正在伸长胳膊拉伸酸胀肌肉的费宁,想张口对他说些什么,比如以后多关照之类的话,却因为许久未曾与人打过交道,想要客套却极为生涩,堵在口边,倒不出来。 “好累,我回去要先洗澡。” 费宁率先打破安静,他侧头回来。 钟易只能从他的侧脸看见微微翘起的睫毛。 “你要洗的话可以先去公共浴室,刷虹膜进去就可以。” “好……”钟易垂头,收敛回眼神,额前过长的发丝遮住他的双眼。 就在此时,安格斯上校突然通过广播呼叫钟易。 “钟易,来指挥作战室。” 两人齐齐望向头顶广播传出的方向。 费宁没有多言,只是淡淡地告诉他,指挥作战室在训练室下方,基地二层尽头。 钟易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训练室内的驾驶舱,他到现在,还记得方向仪在掌心的触感,以及刚才在模拟出来的宇宙中驾驶星艇的感觉。 挺奇妙的。 谈话过后,安格斯上校吩咐,在指挥作战室内所谈论的一切内容,都不能带出这个房间。这件事被视为人类太空军最高机密,他必须将此烂在心里,任何人都不能告诉,包括搭档在内。 钟易迈着沉重的脚步,刚推开宿舍门,却突然听见费宁短促叫了一声,随后发出懊恼的诅咒。 “该死。” “怎么了?”钟易推开门,动作带了几分自己的都没察觉的急切,他率先朝费宁看去。 费宁那张脸上露出慌张的表情,他手中提着一只拖鞋,头发湿漉漉的,脖间还挂着一条白毛巾,此时正翘着一只光裸的脚。 本是个滑稽可笑的姿势,可钟易笑不出来。 他看见,在白色仿真地砖上,才变为成虫的叉犀金龟,破损了半个脑袋,汁液黏在地上,它收缩腹部,发出微弱的“吱——吱——”声,残存的额角无助地在地上划动。 而另一部分残肢,黏在了费宁那深蓝色拖鞋底部。 “你!”钟易只觉得自己脑中嗡得一震,他跨步上前,揪起费宁的领子,将他狠狠推开。 费宁猝不及防,向后甩去,后腰似乎撞到什么,他痛得嘶一口气。 等痛意忍过去,他的怒意也冲了上来。 “你敢对我动手!?就为一只破虫子!” “这是地球上最后一只!最后一只叉犀金龟!”钟易猝然爆发,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没人知道,原来毫无存在感的钟易,被触怒时居然如此可怕。 此刻的钟易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将半死不活的虫子护在掌心,低头,眼仁下方的眼白边缘漏了出来,警惕,愤怒,各种情绪在这张年轻的脸上汇集。 费宁的嘴唇抖了抖,他没由来感到心悸。当时他从淋浴室出来,只感觉一道极小的黑影从半空中掉下来,啪地一声,摔在自己脚尖前。 而下一秒,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自鞋下传来,碾碎脆甲,黏腻的汁液,以及虫子足脚与地板摩擦,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捏紧拳头,发觉自己指尖冰凉,不甘示弱地回瞪钟易。 “你在冲我发火?你想把一切怪在我头上?”他五官似乎都结了一层寒冰,掀唇反驳道,“别忘了,是谁最后离开生态箱的?是谁没有将那该死的箱子关好?” 钟易原本防备的姿势,全身上下绷紧的肌肉,在听见这句话后,一下子就垮了。 叉犀金龟成虫后喜光,具有趋光性。 是他冲动了,确实不该怪费宁……如果他不将这些虫带出来,也不会…… 他垂下眼,看着凄惨的小虫,触角缓缓划过自己掌心皮肤,不再开口。 是啊,除了自己,他能怪谁呢。 钟易沉默地起身,走去角落,单手抱起开了一条缝的生态箱,重新将它用黑布裹好,密封,转身离开,走出军纪森严的太空基地,搭了空间站轨道,回研究站。 这个时间,研究站内,仅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科研人员,他们惊讶地看着前同事钟易,此刻正苍白着嘴唇,走回那间昆虫实验室。 没有人上前来问,他们与这个基地最不受欢迎的研究员交情很浅,只是站在不远处,当着他面,小声议论,用半张手掌掩着唇,窃窃私语。 自动关上门,隔绝外面一切非议,钟易在操作台上,冷静专注地为这只凄惨的虫子,进行最后的抢救。 一夜无眠,他还是失败了。 虫子的外甲已经发白,死去很久了。他将虫子尸体重新埋回生态箱,它会被微生物分解,腐化,再被其他虫子翻捣,重新化为土壤的一部分。 钟易空手走出研究室,自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他没有回头看任何一眼。 不经报备,私自离开太空基站是很严重的违纪行为,他木然地向宿舍方向走去,仿佛即将到来的违纪处罚不存在。 若按地球时间,现在还不到清晨,宿舍外的走道,理应不该有任何人在。 可他却在转弯后,看见那里站立着一个削薄的身影。 那人,正对着舷窗之外,面朝某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其余三指折起。伸出来的两指牢牢按在胸口心脏的位置,垂下头,后颈和背,连成一个平滑的幅度。 这是太空军悼念死者的礼仪。 朝着太阳出现在斜后方舷窗,四十五度的位置。 太阳已经很老了,星体的光忽明忽暗,一会儿亮得发烫,一会儿暗得死寂。 在这垂死的光中,那人头发的光泽也随之起伏,最浅的发梢是白金色,与阴影间隔一条泾渭分明的线,像是古希腊神祇额前纯金的桂冠。他面迎太阳,半边脸匿在暗中,淡褐色的睫毛上翘,指向窗外,泻出浅绿色眸光。 他没有任何表情,眉尖却压下来,状似忧郁,又似悲悯。 钟易却在看清那样的表情后心头一震。 如果世间还残存阿波罗的信徒,他们应该仿照这个人的模样,塑造他们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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