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易想了想,决定用费宁最爱吃的食物,便随口道:“白酱。” “设置成功,已为您自动加载智能体性格。” 机械的声音一闪而过,小鸡智能体张张尖红的小喙,清脆响铃似的声音蹦出来。 “老头,跟我说说你要找的那人是什么样的,再讲讲你们之间的故事。”白酱欢快地偏头,小鸡尖喙戳了戳钟易的手掌。 听见这称呼,钟易先是一愣,最后好笑地摇摇头。 他脑中浮现出费宁的脸。 他睁开眼朝窗外看去,将异世界的景色收入眼底。 外面掠过巨大的树干,李尔的飞艇开得不快,外面叫不上名字的四瓣树叶郁郁葱葱,一簇一簇叠了个满,红与黄渐变,其间还穿插着青翠的藤蔓。巨型蘑菇突兀地扎在树杈中间,长着赤红色的斑点。 虽然跟地球还是有区别,但已经是十分典型的雨林地貌。 这种地貌,飞艇在半空中需要极为精确地规划路线,不然很容易被丛生的阻碍绊住。 另一辆飞艇与他们错身而过,吸引了钟易的视线。 抬头看去,庞大的树干丛中,有许多纤细到几乎肉眼看不清的丝。 两条丝形成并行的天线,牵引着飞艇按照互不干涉的轨道前行,偌大的虫族城市上空,他们的“道路”与人类正相反,一个覆盖在上空,一个交织在地面。 虫族的路,是由这种像蛛网一样的细线组织规划的。 对此,钟易在心中慢慢思考,对虫族的科技水平有了一定判断。 民众的日常生活出行,依旧使用物理引擎,与人类社会相仿。 那么,安格斯上校给他安排的任务,便不必过分担心。 白酱等了半晌,没听见钟易开口,急得扇翅膀,不停在他手心扑腾。 钟易垂下眼,身出手指挠了挠智能体软绒绒的头顶。 “既然还有时间,那就跟你讲一讲我和他重逢之后的事吧。” - 恒星纪年2307,第97个自转日。 那是嵌入在墙体内,半面很单薄的生态箱,为了迎合它,整个研究室的灯弄得很暗,仿真太阳淋下光来,夹竹桃承了大半。生态箱内不论四季,温度适宜,花期很长。人造小溪湿润的鹅卵石旁,车前草长得更盛。土壤更深层,在地下待了四年的幼蝉正挖掘隧道,准备破土而出。 它的上方是一朵粉边白玫瑰,苍白而美丽地挺立着。 【编号0723,半翅目蝉科,幼虫形态亟待出土。】 生态箱外,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身材颀长。生态箱散发出的幽光打在他身前,额前的黑色发丝垂下来,遮住他专注的眼。 他还保留着使用纸质记录本的习惯,一笔一划记下幼蝉出土的动静。 门口路过两个研究员,驻足,小声议论。 “我就说他很怪异,完全不像是星际时代的人类。” “现在这研究环境,其他昆虫学家都转行了,就他一个还占着实验室。要我说,这种专业早就该被淘汰了。” “就是啊,经费花在那破虫子上,真浪费,还不如拨给我们研究神经植入呢。” “行了吧你,自从净化法令颁布,早就禁止改造人类了。但话说回来,听说这家伙半夜,自己和虫子对话呢。” “咿,好恶心。” 此刻走道迎面走来威武严肃的男人,身穿笔挺的深蓝色军装制服,双肩挂满勋章。 “钟易在哪?”他沉声问。 先前背后说人坏话的两个研究员一凛,抿着嘴,你瞪我我瞪你,伸出食指朝旁边研究室指了指。 军靴踏在地板上,脚步声稳健,由远及近,男人用虹膜识别开机械门,走廊的白光洒了进来。 “钟易,接上级命令,请你即刻编入太空军,参与战斗任务。” “立刻,马上。” - 威严的上校踏入他的研究室门口,走道刺眼的光投射进来,惊扰正在破茧的大孔雀蝶,它瘦弱的黑足颤了颤,察觉到光的干扰,又缩回白色丝茧中。 安格斯上校给他发布了命令,让他立刻前往太空军参与战斗。 钟易无法拒绝。 在星际时代,每一个人类都需要接受征召,这是他们出生在这个时代与生俱来的使命。 尤其是当人类已经知道,宇宙中绝不止他们一种智慧文明。 这样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人人都有探索宇宙,捍卫文明的义务。 当文明和时代需要他时,他必须义无反顾地接受任何一则从军指令。 但钟易提出一个要求。 他希望带走四分之一的生态箱,把那些即将出生、刚刚新生的脆弱幼虫们都带走。等它们长到成虫以后,再结束培养,给自己的研究生涯做个圆满的结束。 上校同意了,准许他把太空基地以外的东西,带进住宿区。 于是第二天,他抱着迷你生态箱,在上面蒙了一层黑色遮光布,带着他为数不多的行李,推开基地宿舍门。 潺潺音乐流动了出来。 钟易怔住了。 他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见现场演奏。 而且这个琴声…… 钟易将门缝推开更大,为了不惊扰到里面的演奏者,他只是轻轻地偏头,侧眼窥探。 这是属于小提琴的音色。 不是播放器内呆板刻意的复刻,而是鲜动生活的音符。 刹那间,钟易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看见,门内金发青年偏头闭目,右手持弓,削薄窄长的腰背划出一个弯刀般的弧度。 耳畔回想起安格斯上校对他说过的话。 “你还有一个搭档,原军团小提琴首席,进化出超感异能,作为你的辅佐——” “费宁。” 他不由自主地低喊出声。却不料打断了那骨节分明的手中,弦与丝的缠绵。 “你?”费宁偏头,他是混血,有闪耀得如同藏了碎钻的金发,还有一双上扬的桃花眼。 斜睨过去,门边的人被甩了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偷窥者被发现了。 钟易心脏砰砰地跳。 “我……”他垂下头,前额发丝遮住他慌乱的眼,他感觉耳廓有些烫。 还没等他自我介绍,他听见费宁嗤笑一声。 “我知道你是谁了。研究基地最后一个昆虫学家,被排挤的怪胎——” “钟易。” 费宁放下琴,轻佻地朝他靠近。 他们身高相仿,费宁用单手食指挑起他的下巴。 一抬眼,他撞进一双盛满笑意和戏谑的眸子。 他的生态箱里有一株很矮的桃树,用切接法嫁接在杏树上,废了很大力气才成活。 那颗桃树他没有带在身边,可他却恍惚间听见,花苞在人工太阳下,绽开的声音。 费宁精致的唇齿张开,饱满的唇珠是樱粉色,挡在泛着水光的齿前。 “长得还不错嘛,就是头发太长了。你好啊,新舍友。” 钟易的眼睫颤了颤,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瞬,左侧胸腔泛起酥麻的痒意。 回味之前熟悉的琴声,他想起不曾被外人知晓的往事。 喉头滚动一下,他移开眼,声音艰涩道:“你好。” - “左边那空着的床就是你的,你抱着什么,我帮你拿进去吗?”费宁低头,随意撩开盖生态箱的黑布一角。 “不用。”钟易的声音紧绷绷的,他不留痕迹地退后半步,想离费宁远点。 不料费宁还扯着那块黑布,两道相反作用力之下,黑布滑开,露出覆盖之下的生态箱。 此刻才出生不久的孔雀蝶正趴在箱顶,猝不及防照进光亮,它唰地展开一对橘红眼状斑纹,黑点周围一圈白边,像极了双炯炯有神的眼。 费宁被它吓了一跳,那张漂亮的脸朝后仰,鼻梁皱起细小的纹路,声音充满厌弃: “这是虫子?你这箱子里都是虫子?” “它们是我的研究对象。”钟易平静地解释道。“孔雀蝶翅膀的斑纹,是出于对天敌的恐吓才进化出来的,这是生物自然进化的选择……” 费宁将手中的黑布甩回箱顶,撇着嘴,转身去洗手。 他懒得听对方枯燥乏味的解释,只是冷冷丢下一句:“恶心的虫子,离我远点。” 对方态度陡转,钟易反应不及愣在原地,抱着箱子有一瞬间无措。垂下眼,盯着没盖好的生态箱。 他伸出手指,隔着玻璃触碰孔雀蝴蝶的触角。 这种被冷落的态度,一下子让他想起那间四十五平方米昏暗压抑,仅有自己和实验对象的研究室。 深吸一口气,钟易抿唇走到最角落,把生态箱放在那里,紧贴着自己的床头。 放好后,又朝对面望了望,确保生态箱与对面那张纯白色床单的床铺呈斜角,已经达到了最远的距离。 钟易重新将黑布盖回去,临了,他垂眸看了一眼,刚好看见孔雀蝶飞落在底部,停在几片残缺枯萎的银杏叶。那是它年幼时期的午宴,如今成蝶的它已不再进食,只需要,一圈一圈,在枯燥的生态箱内环绕,停在一截用来刻意装点的银杉上,它高傲地仰起头,正下方,叉犀金龟幼虫正饱食腐植。 这只也快变为成虫了。 生态箱很矮,钟易掀着一角黑布,单手撑地,跪伏在地上,专注地观察。 “放下你那个破箱子,我们现在得去找上校报道。” 背后传来费宁的冷淡的声音。 钟易手一抖,那块黑布垂了下去,生态箱被完全遮蔽了。 “我这就来。”钟易脱去从研究基地带过来的白褂,露出里面连体式作战训练服,呈深蓝色工装款式,特殊布料制成,防水,防切割。 走至费宁身边时,门边的双层玻璃映出两人身型。钟易注意到,虽然自己和费宁都穿一样的衣服,身型相仿,但从侧面看,费宁的腰更薄一些。不自觉地,他打量的目光有些失去分寸了。 “看什么呢?” 已经走出门外的费宁察觉钟易毫不收敛的视线,嘴角勾勾,笑意却没达眼底。 “你对男人感兴趣?” 猝不及防听见这句话,钟易仓皇在原处站定,两手软软垂在身侧,上唇张开,又抿上,再张开,眼神从左边游移到右边,就是不再看费宁,头发盖住他的眉眼,看上去恓惶不已。 过了一会,钟易干巴巴地找回自己声音:“不知道,没试过,我应该……” “不确定也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费宁蹙蹙眉,以为又是一些陈词滥调,于是干脆地打断他的话。 费宁有一把好嗓子,正如他的琴音一样,丝绸质感的音调,清透纯净,吐出来的话却冰冷。 “你知道吗,以前有个家伙对我表白,被我拒绝后依旧死缠烂打,半夜溜进我房间打算强迫我。你猜,他后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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