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谢尔唇色苍白,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钟易愈发冰冷的脸。 钟易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混乱的大脑受到刺激,忽然回过神。 他深吸一口气,气息不稳地说:“得先做处理。” 然而他的双手抖得不成样子,仓皇撕下衣摆,紧紧堵上那不断出血的伤口。 随后又踉跄地向前,捡起掉在地面上的那节断指,握着那节还温热的东西,瞳孔失去焦距,口中念念有词。 “没有生理盐水,优先使用低温保存,活性维持药剂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如果采用……” 他有些强迫性地逼自己快速找到解决办法,仿佛这样就使时间倒流,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钟易,我没事的。”费谢尔平静地叫他,冲他安抚一笑,“只要你没受伤,我怎样都好。” 钟易深吸一口气,冰冷的血腥气息充盈鼻腔,他转身垂头,紧紧盯着银发雌虫的脸,稳住自己的呼吸,唇瓣已经不知不觉被他咬出血。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听了这话,费谢尔垂下眼睫,看向地面,手指传来的痛意,他牵出一个难看的笑: “所以安格斯说得对,我们不适合做搭档,因对方受伤而失去理智,只会引发任务失败。” “若不是我那次执意要完成最后一次巡逻,你也不会在这里,在虫族领地。” 费谢尔抬起眼,对黑发青年勾起一个有些凄惨的笑。 钟易眼中倒映出费谢尔的脸,他脑中有一瞬间运转困难。 ——安格斯说我们不适合做搭档。 不对,安格斯从没这么说过,他说我们是天生搭档。 ——最后一次巡逻。 不对,最后一次,是追击叛徒,不是巡逻任务。 钟易怔忪着,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对太空军时期的记忆,有一部分,细节之处是不同的的。 疑点瞬间将他心头慌乱的情绪压下去,他眼底闪过暗光,张口准备说些什么。 “宁……” “趴下!” 他对面的费谢尔突然变换表情,提起充能完毕的电弧枪,立刻向前射击。 钟易身后传来焦糊的气味。 是蜘蛛突袭! 一只蜘蛛做先遣,另外的蜘蛛迅速在庭院中央聚集,它们一层叠着一层,吸收着地上象牙白色的蛛网。 突然,将地面上所有金属丝都吸收完毕后,这时它们才展现出机械体的特征,上百个蜘蛛个体融合,变形为一个庞大的金属巨怪。 那怪物依旧保留着蜘蛛的口器,缓缓张开,黢黑的毒液像炮弹,向他们砸来。 钟易浑身肌肉紧张起来,猛拽了下费谢尔。 “找掩体。” “城门封死,出不去。” “绕行,上主塔。” 毒液在身后追逐,他们绕在庭院边缘,飞快朝主塔大门奔去。 钟易的决断无比正确,对于庞大的敌人而言,主塔内地形复杂,内部是螺旋式的楼梯,完全适合作为他们避开毒液的堡垒。 紧迫的危机让他们忽视了一种存在感很低的东西。 身后,一直紧紧跟着几只蜜蜂形状的摄像头,将他们的行动每一处细节都尽职尽责拍摄下来。 一批潜伏在暗中的观众,悄悄议论起来。 【Lin:聪明的做法,但毒液会腐蚀建筑,他们之后要怎么办呢。】 【Jia:喂喂,别太入戏啊,小家伙不会太过分的。】 【Lin:可是如果不将他们逼上绝路的话,会很麻烦。】 【He:Lin说得对,只是在我看来,效果不如直接引发外置“炸弹”来得更好。】 【伊利亚:了解。】 - “啊……” 主塔内,他们爬到楼梯中断,在平面上,费谢尔突然跪倒在地,痛苦地掐住自己脖子,不断倒抽着气。 “怎么回事!” 钟易跟着停下,手打在对方后背替他理气。 “后颈的装置,似乎,注射进来什么东西……疼……” 费谢尔呼吸错乱,闭眼仰起头,手指扣在那装置上,想把它弄下来。 “别动。” 钟易看见那片后颈皮肤被抓出血痕,但金属装饰依旧纹丝不动,仿佛寄生在肉里一样,很难取出。 “可,这似乎是……”费谢尔忽然身体猛烈一颤,尾音低垂下去。 啪嗒。 那装置忽然脱落,掉在地上。 钟易终于看清,扎在肉里的是一截小针管。 旁边雌虫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单用鼻腔不足以提供氧气,他像岸上无助的鱼,被迫张开嘴。 瞬间,钟易感觉到,自己掌下的脊背一下子变得滚烫起来。 他看见费谢尔的瞳孔,像火焰喷枪下的金箔一样熔化,覆上一层薄光,眼尾渐渐地,浮出胭脂般的艳色。 “砰!” 主塔被毒液袭击,腐化,不住颤抖着,他们像是坐上狂暴海面里的小船,飘摇垂危。 与此同时,钟易听见费谢尔的声音,和平时完全不同了。 “是提前发|情期的药剂。” 他说。
第28章 复位(三) 嗡—— 是耳鸣。 全身血液都往头部飞速汇集,钟易目眦尽裂,愤怒灼烧他的理智。 他盯着地面上那已经失去光泽的针管装置,像是要穿过它,用视线把躲在背后的主谋劈成两半。 这种情况下……这种地方…… 他急促地呼吸,咬紧牙关,死死抱住已经昏迷不清的费谢尔,从喉间挤出可怖的声音。 “伊利亚。” 没有回应。 他反手按上自己后颈的金属物,短促爆发呵声:“伊利亚!” 抬头,透过窗口,死命盯着那遥远隐约的雪山顶端。 他双目猩红,眼球凸出,恨不得将那顽劣的家伙扯下地狱。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此刻,他意识到自己一切愤怒在这里只不过是无能的表现。怀中滚烫的身体,以及岌岌可危的主塔,都在提醒他—— 冷静下来。 可他做不到。 忽然,窗口被巨大的阴影遮蔽,狭窄的楼梯平台瞬间昏暗,土腥气和呼出的潮热挤满这个空间,就像处于深埋地下腐朽的棺木。 钟易僵硬地对上窗外,与那巨大的蜘蛛头部对上视线,他从那极黑极亮的四个眼球中,看见弱小的自己。宛若两人合抱树干那样粗的螯牙冲他张开,像强硬的钳子,轻松击碎主塔,就像敲开脆弱的外壳,朝他们缓慢地伸来。 庞然大物行动带起的风,对微小虫豸而言则是飓风。 钟易额前的发丝剧烈飞动,仿佛自己被四只眼珠俘获,精神自由被剥夺,就要甘愿做一只被捕捉的猎物。 他有一瞬间恍惚,甚至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虫子。 “唔……” 一道吃力的喘息瞬间拉回他的神智。 费宁! ——这就是你要为此付出的代价,接受吗? ——我接受。 忽然有一道陌生的对话在脑中响起,仿佛来自缥缈的远方,跨越无数时间,又仿佛来自他内心深处,被封闭的禁地。 刹那间,他感到后颈一阵刺痛,铁灰色的瞳孔瞬间覆盖了一层冰川的薄光,世间所有一切都仿佛静止了,就连漂浮在空中微小的尘埃都停下不动。 蜘蛛螯牙上黑密的硬长毛几乎要触到他的眼球。 却像被什么阻拦了一样,无法前进一步。 钟易眨了下眼,垂头去看费谢尔,这痛苦的雌虫身体也宛若塑像一动不动。 他这才意识到,除了自己,周围的时间停滞了。 - 【Lin:快回来了。】 【He:只是刚恢复,距离真正的完全体还早。】 【Jia:不过可以放心了。】 【伊利亚:我做得好吧。】 【Lin:很好。】 【伊利亚:嘻嘻。】 - 意识到这个极为特殊的瞬间,钟易的第一反应,就是抽出别在费谢尔身上的电弧枪,冷静地,专注地,对准蜘蛛眼球中间,一枪,一枪,接连不断发射,那些电弧像是打在透明的凝胶物一样,停滞在空中,就像列车钉在轨迹里。 直到膛室空掉,他才收回手。 像是本能一样,他下意识地张开手掌,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砰!” 叠在一起的电弧子弹即时启动,恢复原本流动的时间,直接穿入机械蜘蛛的眼球,敲碎玻璃外壳,与内部电路干扰纠缠。 受到重击,金属怪物像木偶跳舞一样,僵硬且无序。 内部遭到破坏,电火花零星点起,忽然间,蜘蛛头部亮起浓郁的红光,一阵白烟冒出,下一秒,轰然爆炸。 巨大的冲击力正对主塔,塔像摆针一样猛烈摇晃,瓦砖脱落,掉落下来。他们所在的旋转梯甚至从中间直直断开。 钟易将费谢尔牢牢护在怀中,用脊背抵挡飞扬过来的土石。 “咳……” 费谢尔在高热中大脑昏沉,他模糊的视线中,好像看见钟易的额角被碎片割伤,血痕沿着侧脸流下一条线。 “钟易……”担忧地开口,嗓音哑得就像是砂纸磨过。 “没事。” 钟易托着费谢尔的后脑,将他往怀里按了按,低头轻吻了下他的发丝。 “解决了。” - 钟易在主塔后边的侧室找到一处废弃浴池,里面还有水,不知是否来自雪山,刺骨冰冷,水面上幽幽地冒着寒气。 “这里就可以,把我放进去。” 钟易将高热状态下的费谢尔横抱在怀中,对方疲惫地抓住自己的衣领,用力攥紧。 费谢尔断掉的指头做了简单包扎,钟易将他轻缓地放进水池里,抓着他受伤的手指,不让伤口沾水。 呲—— 把双颊通红的银发雌虫放进浴池,就像把烧红的烙铁放入冰水里降温。 费谢尔趴在池边,头脑稍微清醒了点,他能闻见池边潮湿阴暗的气味,也能看清生长在边缘厚厚的绿苔。 “扑通!” 他茫然地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 钟易也跳进了冰水中,一进去,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随后将浑身滚烫的雌虫揽入怀里。 “你出去,这太冷了。”费谢尔感受自己肩膀搭上来一条胳膊,不由蹙了蹙眉。 雌虫体温本身就要比人类的体温高一些,更遑论是现在这种状态下的雌虫,冰水对他而言正好能缓解燥热,可对人类却是刺骨难忍。 “没有关系。”钟易将头轻轻埋在费谢尔颈边,说话间,温热的呼吸碰到冷空气,化为一团白烟。 白烟笼罩在费谢尔的腮边,他有些生气地鼓了下脸颊。 “你在这里,我更……唔……” 话没说完,他紧紧闭眼,忍受着流窜在四肢百骸的一波躁动过去,心悸了半晌,声音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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