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虽然纳闷,却浑身冷的难受,也顾不上问什么,便跟着管家进了一间病房。里面有一炉炭火,虽不温不火,倒也可以驱驱一时的寒气,于是他凑上去,把双手放在了炭火炉上,搓了搓掌心和手背。还没等他把手暖过来,二少爷便已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了。 看见常生穿着睡衣睡裤,外面只披了一件又短又薄的皮袄,二少爷不禁愣了一下,连忙脱下自己的毛皮大褂给他裹在了身上。 常生一脸困惑地看着他问:“你这么着急地让管家把我找来干嘛?” 二少爷这才把他拉到一边的椅子里坐下,面带难色地开了口:“一路上,管家应该把慧珺难产的事跟你说了吧?” 常生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二少爷长叹一口气:“自古以来,这产妇生产就是过鬼门关,遇到这种情况,要么保大要么保小。可慧珺的情况很特殊,所以我才要与你一起商量。” “与我商量?”常生完全糊涂了。“这是你和二少奶奶的孩子,你们商量就好了,与我也没什么相干哪……” “你听我说……”二少爷的脸上满是纠结与苦闷,但似乎也是早已下定了决心般,并未犹豫地开了口:“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但事关重大,这个时候不告诉你,我于心不忍,更会良心不安。” “你要告诉我什么?”常生迷惑地看着他,实在猜不透他脸上怎会有如此复杂的表情。 “我长话短说。”二少爷咬了咬牙,终于一口气把真相都说了出来:“二月二那天晚上,你酒醉在床,我让百合煮醒酒汤给你喝,不料她在汤里下了春药,这药可以令人神智不清却又欲火焚身。更没想到的是,慧珺对她使用家法一事让她怀恨在心,为了报复,她给慧珺也下了药,然后把慧珺骗来我屋里,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你二人药效已经发作,便情不自禁地做了夫妻之事,只是你酒醉在先,所以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常生整个人都惊呆了,无法面对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二少爷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很难接受,但现在不是计较怎么会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你要仔细听我说。慧珺就是因为那一夜才有了身孕的,但想到你并不知情,而且无论是孔家还是汤家都不可能接受慧珺怀了你的孩子,所以这件事就瞒了下来,我与慧珺商量就说是我的骨肉。如果今日慧珺顺利生下孩子,我们可能会瞒你一辈子,但现在孩子和大人都有生命危险,恐怕只能保全一个,我必须与你商量,因为你才是……她肚子里孩子的亲生父亲,我无权决定他的去留。保大还是保小,你来决定吧。” 常生完全傻掉了,原本已经开始回暖的身体又一次冷得发抖,他根本无法思考,更没办法接受:“你……”他茫然地看着面前丝毫不能让他感到温暖的炉火,嘴里咕噜着:“你一定是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二少爷握住他的双肩,用力地掐了掐,让他看着自己。“我怎么会用这种事骗你?慧珺对那天晚上的事依稀有些印象,她确实是扑进了你的怀里,她也不想,只是无法控制自己。我与慧珺一直清白至今,多年来她替我掩人耳目,于我有恩。可真正与我有情的是你,正因为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孩子,所以我才心甘情愿地承认下来。” 常生的眼睛湿润了,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是感激、感动还是感恩,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突然到他完全无法消化。与二少奶奶的一夜风流、从天而降的亲生骨肉、当时自己的愤怒与崩溃,并以此对二少爷的要挟,以及此时此刻母子二人的生与死……他不明白老天为才能会安排给他这么多的突如其来,要让他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面对两个无辜生命的生与死…… “常生!”二少爷摇了摇泪眼朦胧却呆若木鸡的常生,在他耳边低呼:“没时间了!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剖腹取子,再耽误下去,大人孩子就都保不住了!” 常生茫然地看着他,耳边响起当年自己追在母亲尸体后面声嘶力竭的哭声。 “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你快决定吧!”二少爷焦急而痛苦地看着他。 常生无法言语,他不知道如何选择,他不想任何人成为孤魂,无论是二少奶奶还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开不了口,他做不了决定,他胸口像被巨石压住般喘不过气来,他想呕吐,想咆哮,想这一切最好都是梦,再次睁开眼睛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常生,你醒醒!你必须面对!”二少爷见常生两眼发呆,泪水却在眼里打转,焦急之余也心疼不已,但时间不等人,他又用力地晃了晃常生。 这时门外响起两声轻微的敲门声,然后隐约传来关向天的催促声:“修仁!再不决定就来不及了!二少奶奶已经晕厥了。” 二少爷咬了咬牙,又在常生肩上掐了一下,强迫他看着自己,再一次压低声音问道:“听见了没有?没时间了,保大还是保小?” 常生脑袋像炸开了一样,很多声音涌进来,自己儿时的哭声,二少爷的低语声,关向天的催促声,产妇的惨叫声、婴儿的啼哭声,每一种声音都让他头痛欲裂。 “常生!”二少爷捏住他的下巴,希望疼痛感可以唤起他的意识。“你快说啊!大人还是孩子?你要留哪一个?” 婴儿的啼哭声似乎越来越大了,常生脑袋里像开了锅似的,他恍惚地看着二少爷,终于喃喃地说了句:“孩子……” 二少爷艰难地深吸一口气,不由得闭了下眼睛,然后缓缓地站起来,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常生仍然呆呆地坐地那里,泪水顺着脸庞淌下来,嘴里仍然在喃喃自语:“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会是我的孩子?我……有了孩子……二少爷……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你让我怎么选?”常生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但一息尚存的理智让他不敢哭出声,怕惊动了医院里的人,怕二少爷找他来商量保大保小的事被孔家人知道。 他明白,二少爷出去以后就等于去宣布二少奶奶的死亡,这是他的选择吗?他真的会希望二少奶奶死吗?不,他绝不希望任何人去死,一想到当年母亲离开时自己的痛苦,他就无法接受二少奶奶也这样离开人世。但死的另一面是生,他本能地选择了自己亲生骨肉的生,却要面对另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去死。这种选择本身就是折磨,无论他选谁,都是锥心刺骨的痛。 常生觉得此时此刻的痛甚至大过了当年失去母亲时的痛,他从来没有如此压抑又如此崩溃过,他想放纵地嚎啕大哭一场,但他不能,他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喉咙涨得像被又干又冷的北风撕扯一般,感觉就像快要死了。 那个年代的剖腹产手术还很不成熟,也并非是由腹部切开子宫的手术,国内第一位女性妇产科医生都还没产生,老百姓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种手术。 关向天很希望把在英国学到的技术应用到实践当中,无奈临床经验不足,虽然取出了胎儿,保住了孩子,却造成二少奶奶术后严重的感染和出血,当时药品与医疗技术还很缺乏,根本无力回天,悲剧无可避免。
第123章 托孤 虽然二少爷得子是孔家的大喜事,但二少奶奶命悬一线,孔家上下无一人面有喜色。上至祖母老太太,下至丫头小厮,都守在医院里,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关向天与几位医生一直抢救到傍晚时分,也未发生奇迹。急救室的门最后一次打开以后,精疲力尽的关向天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在守在门外已经望眼欲穿的孔修仁肩上拍了拍,沉痛地说:“修仁,我已经尽力了,你要挺住。” 孔修仁浑身无力、声音颤抖地问:“慧珺她……还能撑多久?” 关向天叹了口气:“我给她打了吗啡,应该还能说话,但撑不了多久,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跟她说吧。别让太多人进去,她多分一份神就多消耗一分生命,尽量让她少说话。” “好。”孔修仁拦下了要跟自己一起进去的母亲和祖母,自己一个人走进了急救室。 汤慧珺面如纸灰、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手臂上虽然吊着血浆袋子,血滴下落的速度却非常缓慢,床单上散布着是隐约的斑斑血迹。 孔修仁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弯下身子,轻轻地抚了抚她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的发丝,小声唤道:“慧珺,你听得见吗?” 床上的汤慧珺呼吸微弱,眼皮稍微颤动了两下。 孔修仁又轻声唤道:“是我,表哥来看你了。” 过了一会,汤慧珺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有些涣散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孔修仁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在床边跪下来,让她不必费力抬起眼皮便可以看到自己的脸。“慧珺,你受苦了。” 汤慧郡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声音微弱地问道:“听说……孩子保住了?” “嗯。”孔修仁禁不住落了泪,“慧珺,对不起……” 汤慧珺眼里也随即泛起了泪光,又问了一句:“孩子……健康吗?” “嗯。”孔修仁点点头:“虽然不足月,但发育良好,哭声也很大……”想到慧珺连孩子的面还没见过,他不免哽咽,控制了一下情绪之后才说:“医生不让太多人进来,怕吵扰了你,等你好些了,我让人把孩子抱过来给你看看。” 汤慧珺缓缓地叹了口气,脸上不免浮现出悲壮的表情。“我知道……我只是剩下一口气的人了……我不能见孩子……见了他……我会走得不甘心……” “慧珺……”孔修仁强忍悲痛安慰道:“你放心,我当初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我一定待他视如己出,让他继承孔家的家业。” “表哥……我相信你。”汤慧珺努力地笑了笑。“有你在……我才可以……走的放心……” “不要说了。”孔修仁极力克制着自己快要决堤的情绪,握紧她的手说:“这些年,你在孔家为了我没少受娘的气,我也没能护你周全,所以无论如何,我定会加倍疼爱这个孩子,当作是弥补对你的亏欠。” “好。”汤慧珺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然后又强打精神睁开了眼睛。“表哥,你去叫桃花来,我有些话……要单独和她说。” 孔修仁愣了愣,万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她要找桃花。“你……有什么话,我帮你代到就是。” “不……”汤慧珺乞求地看着他:“有些话……我一定要……亲自交待她,你去帮我……把她叫来。” “好。”孔修仁点点头,起身出去叫桃花。 孔修仁一出急救室,等的心焦的祖母就迎上来:“修仁!慧珺醒了吗?” “醒了。”孔修仁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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